桃月与莺月

　　□朱盈旭

　　桃月和莺月都生在春天。

　　桃月长到十一岁，大眼睛、大脑门，稀稀疏疏的黄头发，像个营养不良的大头娃娃，却装了满肚子的书。

　　莺月不读书，她会绣花，会做针线活，会做饭，扎着绣花小围裙，啰啰啰……端着缺了一角的烂盆喂猪。乌溜溜的头发挽了斜斜莲蓬髻，俨然一副当家小娘子的模样。

　　桃月偷偷扯着莺月的衣襟，拉到老杏树后，悄悄问：“莺月姐姐，你想不想去读书？”

　　莺月掸一掸袖子上的饭粒子，低眉顺眼说：“咋不想呢？可奶奶不让，说女孩子家家的，即使读出来了，也是好了别人家……桃月，你给大伯母再说一说，央她去求一求奶奶吧。”

　　“莺月，莺月......”

　　奶奶从篱笆院里扭着小脚唤着莺月走出来。莺月口里应着走开了。

　　桃树上堆着累累簇簇的红蕾。桃月抬头吹一口气，想把花蕾吹开。

　　桃花开时，村南头的牛娃哥哥娶媳妇。

　　刚下过小雨的湿漉漉的地上，捆着大红花的礼盒摆了一溜。莺月穿一套红袄红裤，乌黑的发髻边别一头红绒花，含着喜滋滋的娇羞，像个新娘子。她低低掩嘴儿笑着，和几个女孩子臂弯里挎着红色小包袱，准备去接新娘子。莺月发育得真好，十一岁个头就长起来了，在几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堆里一点也不显矮，脸蛋白生生的，虽然搽了胭脂，也掩盖不了一缕稚气。

　　桃月挤在一群闹喳喳的小孩子中间，一点也不显眼。小胸脯子像洗衣板一般平，若不是头上梳着一根老鼠尾巴似的细辫子，哪有人把她当姑娘看。即使当姑娘看，也是七八岁的小丫头。桃月的娘读过书，性子恬淡。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又能一把拎出来的，幽淡、安静，带一点小忧伤的书香气。桃月的娘喜欢素色，桃月的衣服都是素净颜色，月白的棉布小袄、蓝布小棉裤。又瘦又小的姑娘也很安静，像一株清新的植物，散发着淡淡的皂香。桃月的娘喜欢用茉莉花的香胰子洗衣服。

　　奶奶很骄傲地站在人群前，摆一摆手，喊一声：“孙女儿，过来。”

　　桃月和莺月都跑过去。奶奶抬手撩一下莺月齐齐的刘海，眉眼里都是欢喜，叮嘱女孩：“领头的红包袱万万不可交错了人。那家姑娘没有嫂子，只有个年轻的婶子，嘴边有颗黑痣，记下了吗？”

　　莺月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奶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桃月有点小自卑，见奶奶惯常的冷漠，不由得缩了缩小脖颈，一片叶子似的悄无声息落到人群后面去了。

　　桃月没能去送亲。她把一副红纸黑字的喜联放进迎亲莺月的小包袱里，喜联上清秀的小楷写着“花好月圆白首偕老”的祝福。

　　小村古朴，民风淳厚。村里人都送给一对新人暖喜喜的心意，桃月怎能例外。她小小年纪，心胸里却装满对小村的爱，对村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