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帮
冬日清晨,村庄的鸡,醒得比村庄还要早。
四周寂寥、阴冷。某一刻,不知谁家的鸡,最先起了一个绵长的脆鸣。声音嘹亮、亢奋,像一支黑夜里蹿上空中炸响的“满天星”,仿佛要将一村的人叫醒。天要亮了?迷糊中的村人脑海里有了一个时间的意识,旋而,他又睡着了。
有人在黑黢黢的夜里,睁开眼,她睡不着了。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但她知道天就要亮了。那一刻,她平躺床上,耳听四方。她在想第一只鸡打鸣的样子。这只鸡在打鸣前,肯定攒足了力气,全身铆足了劲,嗓子扯得说不定比拉起的弹弓还要紧,否则不可能发出这么有力的声音。在那一群鸡中,这只鸡该有多么大的魅力啊!这到底是谁家的鸡呢?
她仔细辨听,不是自家的。声音不远,好像也不近。过了会,又一只鸡叫了,接着又有另外一只响应。这一声她听得真切,是从自家的鸡笼子里发出来的。她暗暗有了一点得意,觉得自家鸡争气了,平日的谷子没有白喂。一开始,她还饶有兴趣地判断鸡鸣声是谁家的,到最后鸡鸣声像烧开的水,在锅里冒着此起彼伏的泡泡,她只能听了。她侧过头看窗外,窗帘上隐约可见婆娑的树影了。
此时,天微启。鸡鸣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村里的鳏夫躺在床上气鼓鼓地说,这天,都是被这些鸡撩醒的。最先被叫起来的,是村里的狗。有时几只,有时一只,在村里漫不经心地游逛,东张西望、走走停停。偶尔抬起一条腿,拉下几团粪便。看到一根骨头,狗弓下腰,前爪扒着一端,脸横斜着去咬。它最终蹲了下来,耐心地啃。不时神经质地弃了骨头,回头对着空旷的原野汪汪吠几声,又低头接着啃。
天渐渐亮了,太阳还没有出来。风停了。耳边没有疾疾的风啸,人的寒意似乎少了几分。茫茫晨曦,是灰蓝的色调。远望,村庄被一层均匀的霜白覆盖,像刚从冷冻室里端出的梅干菜一样干硬。只听哐啷一声响,村里第一户人家的开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冷寂。有人向外泼出一盆水,“啪”地倒在门前,融化着地面上结了一夜的霜冰。
女人是这个家最早起床的人。她把米淘了,放锅里,往灶洞里扔几根柴火,转身便去拌猪食。猪尖着两只耳朵,一听响动就霍地站起来,在栅栏门前尖着嗓门吼。家主知道猪经不起饿,即便干嚷嚷也会减膘,所以它的早饭必须先备好。毕竟这头猪是一户农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女人麻利地把猪食放进猪圈后,转身把围在栅栏里的鸡和鹅放了出来。鸡一股脑跑出门,跑步的样子有扬长而去的架势。它们散在门口,咯咯咯叫几下,便乖乖地低头在门前草地上、粪堆里安静地啄食。广阔的天地让它们冷静下来。鹅,很绅士地在门前大摇大摆地晃步,似乎不为吃食着急。
男人燃起一根烟,深吸,一口白雾像泻闸的河水一般自口中喷出。男人靠在大门旁,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几口烟过后,他感觉自己周身已经暖和多了。小孩一般是这个家最后一个起床的人。他粗略洗了把脸,闲着无事举一根长竹竿,站屋檐下打冰凌。咔嚓咔嚓,冰凌被折断落下的声音不绝于耳。
屋檐下的冰凌,像河渠边水中倒映的白杨,挂得齐齐整整的,笔直、坚硬,仿佛定格在时间里一般。贪吃的孩子忍不住诱惑,跑树下折一段挂树枝下的冰凌,放嘴里嘎吱嘎吱嚼,感觉像嚼糖果。阳光朗朗地照在冰凌上,发出煞白煞白的折射光,远远望,像冰凌上着了火。早起的麻雀在半空中上下扑棱着,很快落在房前屋后叽叽喳喳叫得欢。一只喜鹊悄悄地探出巢。它的头定格在窝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村里发生的一切。
鸡鸣乡野,叫醒了黎明。融融的阳光,安抚着村庄的情绪。一个村人扛一把锹,向着田野的方向悠悠走去。一条狗跟在他身后,左探探右嗅嗅,尾巴一晃一晃,姿态慵懒。冬天里的这份慵懒,既是大自然对尘世深情的祝福,也是现时安稳最真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