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商丘> 正文

被送走的阿黄

2024-11-20 23:45:49 商丘网-京九晚报

■廖天元

一大早,我就没看到阿黄。

平常的时候,我刚走到晒坝,离家还有五十多米,阿黄就叫唤起来。叫声响亮、清脆、高昂,和见到陌生人那种急促的吼完全不同,它一定在激动地告诉母亲:我回来了。

这是众多家养土狗中的一只土狗。母亲喜欢养狗,打小家里仿佛都有狗的存在。母亲养的狗,都是清一色的黄色土狗,都被没读过书的母亲叫作阿黄。狗狗们秉性不同,但我只要喊一声阿黄,它们都会对我摇头摆尾温柔以待。

这只土狗,被母亲拴在一棵枇杷树下。枇杷树一丈来高,像瓷碗一般粗细,常年青幽幽的绿,树冠铺展开来,遮住了小院一半阳光。母亲请木匠在树下给阿黄搭了一个窝,上面用青瓦盖着,下面垫着厚厚的谷草。我看着阿黄在里面打滚转圈,显得绰绰有余。

我不在家,父亲去上班,阿黄乖乖巧巧陪着母亲。母亲去干活,它就守家。母亲一回来,我看到过它前脚搭在母亲身上,像孩子一般撒娇。

农作的艰辛,在那一刻化为母亲脸上褶皱的笑容。我大致可以下个结论,母亲离得开儿女,习惯儿女长大后“无情无义”地远走高飞,但是一定离不开这条讨巧忠诚的土狗。

到了老屋不得不拆的前两天,母亲和父亲失眠了一夜,决定把狗送给舅妈。在电话里,母亲说了很多阿黄的好话。舅妈将近八十,慈眉善目,说一定把狗当自己娃。母亲又叮咛了几句,把舅妈惹得有点火,说不放心就不送过来。母亲笑,赶紧说放心放心。

下面的叙述依然来自母亲的絮叨。母亲说,她在夜间把阿黄的绳子解开,暗暗发誓,如果阿黄就此走掉,那从此就一别两宽。哪知第二天开门,阿黄乖乖地趴在门口。她给阿黄重新套上绳子,早饭后把它送给舅妈。

到舅妈家,要翻过三四座山头。母亲说阿黄在前头跑得很快,连一泡尿都没撒。母亲有些猜不透,是不是阿黄认为母亲在和它赶个场,一会又会和它一起回来。

母亲把狗拴在舅妈家的竹林边,悄悄眯眯地转身了。天黑躺在床上的时候,接到舅妈的电话,说狗不见了。父亲和母亲一个翻身,打着电筒就往舅妈家里赶。两个老人一句话都没说,夜间的风,只留下他们的长吁短叹。

母亲站在舅妈家里一声声呼唤阿黄,直到声音有些嘶哑。那个夜里,阿黄一直没有出现,倒是村里的狗叫声此起彼伏。

第二天,狗还是回到舅妈家里。舅妈说,阿黄就像一个犯错误的孩子,一直耷拉着脑袋。母亲听得老泪纵横,赶紧挂断电话……

想起来世事真是轮回。三十多年前,妹妹出生,当夜被父亲抱去舅妈家。那一年,我九岁。那一夜,我一路提着收音机,预备妹妹哭出声来时扭开开关。我不知道母亲在送阿黄的时候,是否想起三十多年前送妹妹的情形,虽然那个场景她没有亲历。

哪怕有一丝可能,我想母亲绝对不会把阿黄送走。老屋马上拆除,而新屋地基刚刚确定。父亲和母亲,要守着建房,也只能在他人家里暂住。一只土狗,实在没有它的立足之地。

有一年我去农村走访,看到一个老人和一条狗。那是冬至时节,微弱的阳光轻轻照在老人脸上,他脚下趴着一只土狗,画面安静得可怕。我无比酸楚,知道这个老人的风烛残年,大部分日子其实只有这只狗相伴。好害怕自己老了,也是这个模样,甚至身旁狗都没有一只。

我知道在农村,狗真的不仅仅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