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儿圆

□王支援

喜欢有月亮的夜晚。这个喜欢，源自心底，因为心底有一块抹不去的记忆。这记忆，不是挂在早晨青草上的露珠，太阳一出，风儿一吹，就消失了。这记忆，也不是夜里出来唱歌的虫儿，唱累了就钻进草丛睡着了。这记忆，是埋在地下的一坛酒，随着时间的流逝，醇香在坛子里积攒，越来越厚。

是的，从坛子里倒出来一点记忆，品味一下昔时的月光，便有着道不尽的幸福感。说是幸福，也不完全是幸福，里面也有苦涩和伤感，不过，些许的苦涩和伤感，在时光的抚摸下，已经失去原有的味道，留下的，回忆起来都变成了幸福。

月亮是第二个太阳，只是若显温柔。有月亮的夜晚，整个村庄都通透起来。房屋、麦秸垛、大树及在大树上睡觉的鸡的阴影，影影绰绰的，又是那样的清晰。平时晚上不出门的小奶奶，丢掉拐杖，摇晃着小脚出现在村子中央的人堆里。小奶奶说：“有月亮就是好，一个庄上能省多少煤油！”在孩子们玩游戏的吵闹声中，小奶奶摇晃着小脚回家睡觉去了，嘴里还不停地自言自语，“这睡觉也不用点灯，摸不了黑！”

农历八月十五的月亮最是圆最是亮。这天，我们村里的孩子，都期盼着天早点黑下来，月亮早点从东边升起来。月亮和太阳一样，刚开始像羞涩的少女，红红的脸蛋。我们这时就跑出了家门，集聚在村东头一棵桑葚树旁，双手举着月饼，迎着月亮，边跑边唱：“照照月饼，月亮姥姥你吃不……”跑累了，我们停在村东的一个坑边，一边说着话，一边一圈一圈啃着月饼，看月亮在水里摇曳。月饼的香甜，好似水中的月亮，摇曳在心间。

这时，母亲走出家门喊吃饭。这年的十五是个“甜”十五，庄稼还长在地里，母亲有时间做点好吃的。回到家里，洒满月光的院子里，父亲已经坐在方桌旁，桌子上的一个大盆子里装满了玉米、毛豆、大枣，还在冒着热气。母亲还炒了两个菜，一盘鸡蛋，一盘芹菜。父亲端着酒杯，说月亮是天灯。“天灯真的很好，灯光亮，又不烧煤油。”儿时的我对着月亮笑着说。父亲给我倒上一杯酒，我转头看母亲，母亲说：“今天十五呢，喝一杯吧。”我端着酒杯，就着月光喝下去。有一种情怀是来自儿时的记忆，每每八月十五这天晚上，我总习惯喝上一杯，隔着窗户看天上的月亮，想父亲，想母亲。

上初一的时候，我第一次离开家。说是离开家，其实学校离家也不远，大概有六七里路的距离。学校西边有一大片地，种满了苹果树。因为是住校，八月十五这天如果没有赶到星期六或者星期日，学校除了发两个月饼，还要发四五个带有坏斑的青苹果。苹果不大，吃起来有点涩涩甜甜的，不过在水果罐头都很稀罕的年代，能吃上苹果感觉太幸福了。一个苹果一会就啃得剩下一个核，剩下的苹果都装进书包里，等周末带给家人尝尝。收获着家人赞叹的目光，期盼着明年的八月十五还在学校过。

就在上初一的那个八月十五，夜自习课上，哥哥过来喊我，说父亲来了。出了学校大门往南走约莫一里路，有一条东西路，东西路的两边种满了玉米。这条东西路上有一座小桥，红砖水泥垒的那种简易桥。父亲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路两边的玉米稞，在明亮的月光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那晚睡的虫儿，低一声高一声地唱着小曲。小曲很和谐，我想是月光的缘故吧。这月光，远离我的村庄，感觉有点陌生。这月光，在虫儿的歌声里又显得异常明亮。父亲推着自行车，步伐是那样的轻松。哥哥和我在月光下是那样的兴奋，在悄无声息的玉米地里行走没有一丝恐惧。在小桥上，父亲停下来，拿出母亲卤的半只鸭子，还有一瓶香槟。父亲说，八月十五到了，给我们送点好吃的。月光下，哥哥和我吃了一顿一辈子也难忘记的晚餐。

父亲静静地看着我们吃完后说：“不送你们了，你们自己回学校吧。”在八月十五的月光下，我们往学校走，感觉走了好久，回头，看到小桥上，还有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