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芄兰之思

2024-09-09 00:27:28 京九晚报

  ■路来森

  《诗经·卫风》,有一首诗,题曰《芄兰》:“芄兰之支,童子配觿。虽则配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芄兰之叶,童子配韘。虽则配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诗歌,是描述一位女子,嘲笑一刚刚成人的少年,装模作样、故作情态的样子。

  其中,最是喜欢“芄兰”二字,口中念着,即觉吐气如兰,仿佛让人嗅到了芝兰之香。那么,芄兰又是什么呢?

  这首诗下面的注释,大多比较含糊:“芄兰,草名,蔓生。茎顶末结荚实,长二三寸,如羊角荚。”可究竟对应的,应该是今天的哪一种植物?却是不得而知。

  后来,读书渐多,方知这种记载于《诗经》的“风雅”植物,竟是如此普通,普通到在农村,随处可见。乡下人,俗称“水嘎啦瓢”“老瓜瓢”,或者“老婆婆针线包”等。学名,则谓之“萝藦”。

  在这众多的名字中,我是极喜欢“水嘎啦瓢”一名称的,因为它,最能昭示此种植物的特性:生长于水边;果实,两头尖尖,肚圆圆,形如纺锤,熟透后,中间炸裂,即成“瓢”样形状。而且,“水嘎啦瓢”这四个字,读之,有音乐感、形象感:情味婉约,好似一少妇,镯佩叮当,正手持一水瓢,舀水做饭呢。

  小时候,居住乡间,进入夏天,百草丰茂。早晨一起床,母亲就常大声吆喝:“去,上坡薅些草,好喂猪。”且,随手扔过一只竹筐。于是,蹀躞,不情愿地行至田野,薅起草来。其中,一种很重要的草,就是芄兰。夏日的芄兰,生长茂盛得不得了,叶色浓碧,叶片厚实,一大棵一大棵的。用不了多少棵,一竹筐就满了。

  芄兰,通常是夏日开花,秋日结果。夏日的花,多为“谎花”,华而不实;秋花,方能结出硬硬实实的果。

  芄兰的花,是一团团、一簇簇的。开在叶芽间,呈嫩白色,白中透着淡淡的红——极其微弱的红。乍一看,毫无特色,卑微、庸俗得不得了。但如果你认真去端详一朵花,特别是在放大镜下观看,就会发现,芄兰的花其实有着惊人的魅力的:花分五瓣,花瓣微微下卷,像一朵雪花,或者像是一只静卧的白色海星。而且,每一片花瓣,都相对厚实,仰面向天,更像是落到地面上萎缩了的星星。那么多的白花簇在一起,结满一棵棵的芄兰,地面上“繁星”点点,成为一种壮观的景象。

  芄兰,结出的纺锤形的果,表面,是粗糙的青色的皮;内里,却是嫩白的瓤。嫩时,可食。小时候,田野相遇,我们常常摘食:咬一口,甜甜的、软软的,溢着洁白如乳的液汁。液汁沾到手上,黏黏的,想来,是含了相当多的糖。

  芄兰的果实,一旦变老,内里的嫩白的瓤,就变成了一根根的“针”,其实就是芄兰的种子。老到一定程度,芄兰的果实,会自动爆裂,外壳变成两只“瓢”;内里的“针”,则随风散去,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散落天地间,随遇而安,去繁殖自己的生命。这,大概也是芄兰被称为“老婆婆针线包”的缘故。

  乡间孩童,最是喜欢玩“吹水嘎啦瓢”的游戏。秋末,寻寻觅觅,一旦寻得,即大口吹起,一边看着芄兰的“针”随风飘飞,一边蹦跳呼喊:“水嘎啦瓢,水嘎啦瓢,外长骨头里长毛。趁着风吹上天,掉在地上摔不着。”

  那种雀跃、娇憨的情态,至今历历在目。思之,生命苍茫之感,令人潸然。

  今年全年,因上游堵塞,小城西边的丹河,一直干涸着。意外的是,河床上,竟然生长出了大量的芄兰,藤蔓缠绕在其他草木上,郁郁葱葱。进入秋天后,果实累累。

  早晨,我沿丹河散步,好几次,都碰到一位老人,手中提一塑料袋,袋中装满芄兰果。看到我在看他,他就打开塑料袋,说:“拿一颗,尝尝,挺甜的。”

  我没有拿,但每次走过,听了老人的话语,那甜的滋味,却总在口中回味着。

  禁不住,思绪绵绵,思绪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