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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键盘的边上(五十五)

2024-07-19 00:41:33 来源:商丘网-京九晚报

■宋立民

今年是莎士比亚诞辰460周年。飞机上无聊,想起一些与莎翁有关的人和事。

2002年在开封举行的国际莎士比亚研讨会上,广西师大贺祥麟教授的发言为《将莎剧改编为中国新旧歌剧上演,善莫大焉!》。他绘声绘色曰,1986年看到京剧《奥赛罗》,开始非常抵制,以为袁世海的中国化扮相酷似鲁智深,而京味苔丝狄蒙娜则与《西厢记》里的崔莺莺无差;加上锣鼓家伙一敲,活活一个关公战秦琼。可随着剧情进展,他由喜欢而入迷,以至于陶天下之大醉:发现京剧的身段、拖腔、手势等恰恰能把洋主人公的七情六欲表现俱足,尤其是莎剧排山倒海的长篇独白,用京剧唱段表演是珠联璧合,恰到好处。如此“中国化”的莎剧不仅不失原汁原味,且更易于为中国观众接受。

经贺先生一说,笔者顿悟:原来莎翁的诗句和戏剧竟与我京剧“不谋而合”!此后再欣赏京剧名段,笔者便留心二者的契合点,果然发现其“暗通”处比比皆是。

1.以近三万个单词的丰富词汇为基础,莎翁的剧本大多为“无韵诗”。时下叫作“散文诗”,如鲁迅的《野草》。但与现代散文诗空灵、精练、短句式的特点所不同的是,莎士比亚的“无韵诗”的基调是以夸张、比拟、长句式为基点的“离骚体抒情”。

2.当年徐迟读了郭沫若的历史剧《屈原》,激动得夜不能寐,惊叹第五幕中的“雷电颂”酷似莎剧《李尔王》中的呼天号地,因此委婉地批评郭沫若“借鉴”明显。殊不知郭老写《屈原》之前并没有读过《李尔王》——文学创作的“暗合”实在是奇特的现象。

3.窃以为李尔老翁的难受劲,倒更像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郭老笔下屈原的惊山河、泣鬼神,也颇似李白的“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莎翁一泻千里的诗情与李杜酣畅淋漓的“骚体抒情”同样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4.所以称之为“骚体抒情”,是因为这种抒情十分接近于《离骚》的散文化翻译——郭老有着极好的中国旧体诗词素养,用“现代骚体”翻译过屈原的全部诗歌。所以,写到激情四溢之际,出现莎翁式的抒情不无可能。

5.《野猪林》中林冲(李少春饰)的名段《大雪扑人面》(“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与《奥赛罗》第五幕第二场中奥赛罗的慨叹:“让我熄灭了这一盏灯,/然后我就熄灭了你生命的火焰……”同样不无相通之处——前者寄意残月,后者寻觅天火,那“满怀激愤”的战叫可谓异曲同工。

6.京剧唱段,疑似来自唐诗中“古风”的连贯复沓,与一唱三叹的莎翁风格不谋而合。窃以为中国古诗之杰作多半是古风。如《三吏》《三别》《蜀道难》《春江花月夜》。而莎翁的诗情亦恰恰是英诗抒情的重要支柱。莎翁《十四行诗集》中最著名的第66首(“对这一切都厌了,我渴求安息……”)与蔡琰的《悲愤诗》(“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王粲的《七哀诗》(“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等均异曲同工。

7.传统可以镀亮,但无法抛弃。虽则莎剧和京剧相隔近200年,但比起强调直觉、通感、象征、“非修辞”的“现代派”诗人,二者的相通处恰恰是“骚体风”的“传统抒情”。

8.而且,明清以降,不少说唱音乐中的经典对比,都有“骚体抒情”的特色。如清代苏州《弹词》名段《紫鹃夜叹》,叹“薛宝钗出闺成大礼,林黛玉焚稿断痴情”:“一个儿画堂鼓乐多热闹,一个儿病榻呻吟未忍观;一个儿参天拜祖成眷属,一个儿玉陨香消一命捐;一个儿洞房花烛开并蒂,一个儿潇湘风雨泣杜鹃……”就与哈姆雷特对比父亲与叔叔的片段十分接近。

9.是故无论“现代”“后现代”“新后现代”“后新现代”如何联翩“崛起”而各领风骚,戏剧的叙事性本质和人物塑造需求,决定了“传统抒情”的稳定地位,这也正是莎士比亚与中国国粹艺术的不朽魅力之所在。

10.所不同者,作为国粹的唱词是依靠韵脚和工稳的对仗制造节奏,而莎翁的“散文诗”主要依靠词组的间隔和语气的停顿制造“内在的节奏”。倘若将莎剧对白译为韵文或改为唱词(这并不困难),将不难窥见二者惊人的一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