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烟火是人家

　　既有诗般雅致，亦有人间烟火风味。莫喜生笔下，广西奇丽山水与其所孕育的丰饶民俗，恰应了刘禹锡这句“云间烟火是人家”。

　　在莫喜生的散文中，广西风情并不似桂林那些直下的飞瀑，也不似高山深涧中氤氲的云彩——它并不急着用跌宕的故事凸显自己，也不刻意将自己遮掩在艰深的文艺之笔背后。作家的笔凿开文字的水渠，仿佛行至此处，地势如此，便理所应当地有了或深或浅的沟渠——彩调、普洱茶、桂花酒、米粉酒、瑶族的节日与歌舞、联结桂林山水古与今的民俗……半抒情半科普，半烟火半学术，五感多面的盛宴中也便自有那么一种地域独有的风情悄然浸润——水到渠成，娓娓道来。

　　这一份风情，恰可贵在那份地域的独特性，以及那缕源自人间烟火的暖意：作家笔下的人与事，皆非“不食人间烟火，毫无地气”之流。特定地域的文艺生发于特定地域的山水，当你读毕那些山歌的歌词、彩调的故事，那些或清越或沧桑的歌喉便仿佛在你的耳畔响起。而你的心，仿佛也已飘进广西云雾缭绕的山林，被那水汽的湿润环绕，几乎融入那泼墨般的山水间。节日习俗在细节上各有各的讲究，看似繁复的仪式背后隐藏着这片山水蕴藏的人文气息。层峦叠嶂，注定了这片地域难以完全抛下它的曾经。连绵的山头间嘹亮的歌声或许昭示了这片土地在近现代城市化过程中所面临的难题，但难以跟随平原一步迈出乡土与民俗，又何尝不是地域文化的幸运。

　　莫喜生忠实地记录了这片还未被混凝土与柏油完全吞噬的风情：古籍典故与近代故事，或耳闻或亲临，皆围绕音乐、民俗艺术、美酒小吃……种种富有烟火气的话题展开。作家的文字也是缭绕着烟火气息的，令人读来恍似亲眼看见那米粉的雪白细腻、节日的万人空巷；亲耳听闻那山歌的娓娓动听、彩调表演的鼓乐喧天。在这样的文字里，我们能找到一位知识分子对诗情画意之雅致的追求，共享那份饮桂花酒吟桂花诗的雅兴，亦能体悟到作家扎根于这片山水的世俗人的自如。若说江南水乡的烟火气是“一蓬烟火饭鱼船”，此处群峰俊秀所孕育的人间便可概述为“云间烟火是人家”——似有仙雾环绕，又分明是接地气的，处处流露淳朴的温情。这些温情流动在彩调戏文中、各族习俗中、百节活动中，以及更细微处的古宅、瑶舞、普洱、水瓜和红薯的剪影中。是作家望向故乡的、饱含深情的目光，赋予了这些自然与人文之景雅俗共赏的全新生命。

　　除却文字与角度的动人，时光，亦是作家埋藏于这条清流潺潺的蜿蜒沟渠中的关键之笔。莫喜生书写一样事物、一种民俗，往往先从它的源头严谨地落笔，引古籍，叙古事，带领读者在历史的河流中摸索它发展的脉络，再缓缓过渡至今日之场景。这种不急不躁的写作方式使得一切烟火风味都不显单薄，而在历史的厚度的支撑下趋于立体：彩调这一戏曲剧种的地域风情，便在这样的时光流淌间被树立起；普洱的芬芳、侗寨的风俗、瑶族各色节日的历久弥新……也都在这场细致的回溯中展露出醇厚风味，恰如广西盛产的米粉酒佐以种种各有特色的下酒料，给人以无限回味。

　　文自人生阅历来，文章承载了作家生命的厚度。20世纪80年代初，作家高中毕业先是到中学任教，课余和周末背着相机走村串户，晚上进行冲、晒、放等暗房制作，继而任当地政府宣传干事，从新闻通讯到副刊创作，到文学杂志《临桂文艺》担任十多年执行主编，近年又主编《华夏早报·副刊》和《思想者·选刊》，既编又写；五年前涉足诗坛，其诗意象丰沛，感情真挚，纵横古今，地域色彩浓厚，诠释了诗人的真善美；他的散文亦容纳了生活沉淀的度量。

　　在作家亲历的那些岁月中，时光是暗流，涌动在回忆中。“磨得失去棱角”的长篇小说《敌后武工队》与《红岩》、五分硬币积攒出的压岁钱、瘦削单薄的同族伯娘与她家过年时细致准备的场景……都透过作家的回忆，为我们这些晚生的后生展开了特定时间中那一卷名为广西的乡土画卷。这片山水秀丽、民族众多的土地正处在缓慢的发展中，似乎与同时代其他土地的浮沉共频，而那些细节处的地域特色，再度赋予了它特殊的、遍布着岁月纹路的美感，如那一坛坛藏在漓江畔穿山岩酒窖里的美酒，散发着糅合了时与空的、层次丰富的酒香，吸引我们拨开云雾，亲自沉入那些年岁、那些故事里探寻、品尝。

　　暗流汩汩而去，《乡愁七题》中，当年数着日子等过年的、趁着上课悄悄读课外读物的、与重点中学失之交臂的孩子，不觉间已然成长为给另一批翘首争领压岁钱的孩子发压岁钱的“成家立业者”。于是，这片山水间便不止有历史的厚度，也烙下了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的背后，一位扎根在养育这片故土的作家的人生刻度。

　　“云间”是仙气，是物外的追求，是诗情与雅意，是淡雅的白雾，缭绕在时光长河与历史积淀起的文化山峰间；“烟火”则是凡俗的幸福，百色交杂，热闹尽兴，在山歌的歌喉里自一座山头飘往另一座山头，流传不息。回视这文字间的缤纷色彩、绕梁乐声，我有幸走进莫喜生笔下这一山间的世界，触碰山水，触碰故事，触碰这片生长出无限丰饶的红土地。循着时光的纹路，作家正继续为探索与延续那些民俗风光而前行，文字之外的你与我，便也可跨越无限的距离，走入茶香酒香，走入山歌悠扬——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