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珍
那些“为人所不能为”,咬着牙关忍过去的事,一定和爱有关。
女儿六个月大的时候,一天傍晚6点多就睡了,到了第二天早上8点左右,惯常该睡醒的时间,没醒;又到了傍晚6点多,依然没醒。我便摇她,拍她,大声喊她,甚至硬硬地扒开她的眼皮。这小娃娃仍然深陷在沉睡中。这下可把我们吓坏了,急忙打车去了急救中心。医生又拍又喊、扯胳膊、翻眼皮折腾了一通,这小娃娃还是兀自酣睡,毫无醒来的迹象。医生无奈且同情地说,这里看不了,明天一早去人民医院吧!
隆冬时节,天寒地冻,深夜的街头,只有凛冽的寒风。打不上车,只好抱着女儿步行回家。绝望的我把小小的人紧紧抱在怀里,一路走一路哭,泪水在脸上结成了冰凌。孩子爸爸说,来,我抱抱吧。我没吱声,抱得更紧。我好害怕,怕这一撒手,明天,以后,我再也捞不着抱她了;我多希望,我这样抱着她,暖着她,到家她就睁开眼,冲我笑一笑,不,哪怕只是眨眨眼睛啊!
生她的时候,我23岁,别人说,我还是个孩子;生了她,我变成了妈妈,从此成了大人;抱着她出门,邻居说,你是大孩抱小孩啊!我笑笑,心里说,她是我一生要用生命来守护的人。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那晚,穿着臃肿的棉衣,抱着裹在厚厚的包被里的女儿,在冷彻骨髓的深夜,我在绝望中怀着希望,哭着,走着,一气步行到家。爬上二层小楼,穿过漆黑的楼道,走进家门,把她安安稳稳放在床上时,才发现自己手脚早已僵硬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所幸,第二天,当阳光升起来时,睡了整整32个小时的女儿醒来了,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昨日的一切恍若一个玩笑,我喜极而泣。
母亲有一段身体不好,有偏方说,坚持吃一段时间清蒸泥鳅会有改善。泥鳅滑溜溜黑乎乎的样子像极了蛇,我是那么怕蛇的人,看到蛇简直会魂飞魄散。看着泥鳅在水桶里挤挤挨挨、密密麻麻地扭来扭去,我四肢发软,头皮发麻,只好等到晚上,看不见的时候再去收拾它们。等天完全黑了,我戴上橡胶手套,眼一闭,牙一咬,摸黑在大桶里清洗,又摸黑把它们一条一条放到蒸锅里。泥鳅软塌塌、黏糊糊、滑溜溜的手感,隔着厚厚的橡胶手套,依然让我凛然生畏;它们拼命撞击锅盖求生的啪啪声,啃噬着我的心。我双手按住锅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这是我第一次杀生,且一连杀了一周。这次经历成为我很久挥之不去的梦魇。我不知道清蒸泥鳅对母亲身体的恢复是否起了作用,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我若不做,会自责,会内疚。
三年前,姐姐查出甲状腺癌,来济南做手术。找专家,联系医院,陪同做检查,我马不停蹄地奔波忙碌了整整两天,累到几乎虚脱。办理完一应手续,出医院大门时,手指被重重甩过来的铁门撞击着挤在门缝里,手指立刻渗出血来,锥心刺骨的疼痛瞬间让我心慌气短,冷汗淋漓。姐姐第二天就要手术,我无心也无力去处理伤口,找了个创可贴简单包上,辗转疼了一夜,第二天早晨5点多又起床赶往医院。
如今三年过去,手上的痼疾仍在——食指第二节指节骨裂,有小碎骨头留在了里边,当时没清除,成为一辈子的痛点。不小心碰到就会钻心地疼,提醒我对它的“亏欠”。打小对疼痛敏感,输液都会吓得哆嗦,真不知道那时是如何熬过“十指连心”的剧痛的。所幸,姐姐身体恢复得很好,即便余生一直疼,也值了。
生命脆弱,这脆弱里又有无限韧性,无限可能。那些惊心动魄的事,那些独自所能承受的生命之重,生命里最深切的疼,一定和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