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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年集

2024-02-09 02:11:04 商丘日报

  我那家乡小镇大杨集,坐落在河南、山东、安徽的交界地带,介于虞城、夏邑、单县、砀山之间。平日逢集热闹,逢年集更热闹,从农历腊月十五拉开序幕,中间高潮迭起,到了大年三十那天便达到高峰,方圆三省四县的商人和农民都到这里赶年集。

  小镇东西两门之间是一条三里长街,依次称作东街、大街、西街。东街和大街之间是东隅首,南北有条巷子二里长,南巷叫大南头,北巷叫大北头。西街和大街之间是西隅首,南北有条巷子二里长,南巷叫小南头,北巷叫小北头。沿着东西两个隅首向四面展开,有门面的开门面,没门面的沿着街巷设摊子,门旁檐下、屋根山墙、路边空地、拐弯抹角,货摊一个连一个,根本没有空闲的地方。年货也真多,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玩的、供的、干的、鲜的、熟的、生的,可谓五光十色,要啥有啥。

  穷家富户都要过年。那些周转灵活善于经营的粮食贩子绝对不会坐失良机,他们打外地低价买回,运到当地高价卖出,从中赚钱。粮行设在西隅首东南角一片空地上,到处摆的都是粮食。粮食口袋一溜挨一溜,就像伐去树冠后的树桩立在那里。买主游动其间,挑来选去,最终相中一家,经中介说和,议定价格,双方到柜台交佣金,接着就是过粮食。那位专职过粮食的人,年逾半百,中等身量,心平气和,精干有力,不是别人,正是我爹。卖主将粮食倒满一斗,爹就两手端起,举到胸前,趁势倒入买主口袋。忙活一晌午,累得汗流浃背,腰酸胳膊疼,浑身落的都是土,酷似土地爷。每次赶年集撒在笸箩里的小麦多则八九斤,少则五六斤,半个月的年集下来,可积小麦百多斤,我家可分三四十斤。那时,我的两个哥哥在志愿军服役,家中只有爹娘和我三口人,过年时就不用再买粮食了。

  西隅首东边路北有片开阔地,足有一亩多,水煎包、小米粥、丸子汤、烧饼、麻花、馓子等等吃喝摊子多集中在那里。色彩、光芒、风味、情趣杂糅一块,浑然一体,比起别处来,这里更具诱惑力。何家水煎包子摊靠近路边,心宽体胖的何大伯一手挖馅子,一手捏包子,吸袋烟工夫就捏一大片。何大娘站在锅旁,往锅里摆包子、撒面水,在熟透的包子上淋香油,将焦黄的包子铲到盘子里,眼疾手快,干净麻利。她面对那挤个半死的人群,高声叫卖,尖细高昂,清脆耐听。凳子上挤满了顾客,都在品尝她家的水煎包。我们一群孩子呆若木鸡,跟看戏似的在看何大娘的精彩表演。她老人家心肠好,特别喜欢小孩,赏给我们每人一个包子。

  营盘地处东隅首的西北角,是集市的布行。棉花、棉絮、棉线、白棉布、紫花布、花格子手巾、棉线袜、扎腿带子、洋线、洋布、洋袜子,满满地摆了一大片,五颜六色,光彩照人。这里卖家多,买家更多。我家近门二叔是这布行的经纪人,协助卖家推销货物,促使交易双方成交,从中收取佣金。卖家拉他看看布的成色,向他使眼色伸指头,意在请他多卖几个钱。买家呢,向他递烟说好话,请他朝下压压价,争取买到物美价廉的布。经他撮合,双方同意,交过佣金,这才量布。二叔量布有经验,尺寸准确,公平合理。从来不用剪子,只在布边上咬牙印,然后一撕到底。有人报告,北头两家卖主因争地盘发生口角,打起架来,还互相踢了摊子。二叔慌忙跑去,查明原因,板起他那一副浅麻脸,该训的训,该劝的劝,调换货位,平息事态。一场年集下来,弄得二叔嘴干舌苦,双手生疼。不过,所得报酬也相当可观。用眼下时髦的话说叫做“有偿服务”。

  平心而论,年集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数卖炮的摊子了,常常使我流连忘返。炮摊位于西隅首西北角关爷庙门口,桌上摆着几家炮店的作品:麻雷子、二踢脚、小火鞭、大火鞭、起花、烟火等等。为了招徕顾客,这家挑出一挂鞭炮燃放起来,噼哩啪啦,活蹦乱跳,溢光流彩,落英缤纷。那家抱出一筒烟花,点燃起来,繁花似锦,令你赏心悦目,拍手称快。家住贾庄的贾德启,外号叫“贾聋子”,曾因炮店成品屋失火,他从屋里往外抢搬鞭炮不幸耳被炸聋,但他不改初衷。他有一绝,会制带双响的大炮,我们那一带叫它“天地炮”。我们镇上的孩子都喜欢炮,可以说没有不认识贾聋子的。我们这群小孩看罢几家试炮的表演还不过瘾,就央求贾聋子试试他那天地炮。他有求必应,说试就试。他从成摞的天地炮中抽出几个,走进行人稀少的小北头,后边跟着一群人。他和颜悦色,从容不迫,每走几步,鸣放一只,“乒!”跟枪响似的,然后自动飞向天;“乓!”跟枪响似的,炮纸炸得粉碎,随风纷纷飘落。这种炮在当地少见,而且声音高大,如果连续鸣放起来,跟打仗似的响作一团,清脆悦耳,振奋精神。贾聋子带来的几百盘天地炮,日不过午,便被乡下人抢购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