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凌霄花致歉

■王芙蓉

我还没有看见和认识凌霄花的时候便不喜欢凌霄花了。

因为，我第一次听说凌霄花的名字，是从舒婷老师的《致橡树》诗歌中：“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喜欢极了那首诗，把那首诗背得滚瓜烂熟。或许真的是爱屋及乌，所以，就自以为是地认定从未谋面的凌霄花是攀权附势、爱慕虚荣的花，并不值得去低眉、青睐。

我居住西安多年，也总是忙于工作和生活的各种庸凡事务，没有机会亦无心思专门去寻访凌霄花。

去年冬日我和女友散步经过院落中的廊架，看见一蓬灰褐色的藤蔓，没有一丝一毫的绿意，像一堆死寂的麻绳一般，毫无生气地蜷缩在廊架上，让人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这藤蔓是什么花呀？不知它是活着还是死了。”我走过廊架时漫不经心地问。“这是凌霄花啊，不要小瞧它，它只是还没到长叶子的时候。等夏天来了，它粉墨登场的时候也疯狂着呢。”女友用温柔的目光打量着那堆不起眼的藤蔓，好像在说一件令人无限向往的事情。看着冬日里的凌霄花一副不死不活的猥琐模样，我只觉得心底的不屑像蓬勃的春意在肆意地生长。

今年初夏时节，绿肥红瘦的庭院，满目葱茏，漫步其中我惊奇地发现早春里那死气沉沉的凌霄花，才一个多月不见，不知什么时候竟悄无声息肆意地葳蕤起来。那翠绿的叶子，密密匝匝，浓绿，葱茏，以势不可挡的蓬勃力量，疯狂地把整个高高的廊架覆盖得满满当当，竟让那其貌不扬的廊架也变得妩媚灵动起来。真像“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让不屑的我大跌眼镜。

不仅如此，翠绿丛中一点红，它还欢喜地开出朵朵橙红的小喇叭一样的花朵，那是一种明媚而热烈的橙红，不张扬，亦不媚俗。它迫不及待地吹起小喇叭，好似要把自己绽放的消息告知院落中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小鸟。它更要把自己心中的热情和明媚分享给全天下的人们。那副灿烂绚丽的模样真的让人眼前一亮。看着这些鲜妍娉婷的凌霄花，我竟喜欢起它来了

其实凌霄花一直都是文人墨客争议的对象，有赞美它的人，亦有贬低它的人。

宋人贾昌期以“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宁无捧日心。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的诗句来赞美凌霄花志存高远；宋人杨绘以“直绕枝干凌霄去，犹有根源与地平。不道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修明”的诗句赞美凌霄花，敢于与日头比鲜妍的花，足见其血性方刚了。清人李笠翁更是对凌霄花推崇备至曰“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

唐人白乐天却对凌霄花大肆贬低，说其“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摇；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劝说世人切勿学凌霄花，自己没什么大本事，却依附着大树不停攀爬，树有多高，它就爬多高，树倒藤也倒。

我不由竟想起了汪曾祺老师《人间草木》里写栀子花的幽默风趣的文字：“我就要这样香，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我心里暗自笑了，凌霄花要是真能听见这些文句，估计也会这么和我们说：“我就爱这么依着藤蔓爬高、开花，你们瞎操心什么啊！”

其实世间万物各有灵性，各抒情怀，无有不好。其实凌霄花有什么错？它只是顺应时序，该开花开花，该凋零凋零，在做它自己而已。只是我们总是自以为是，凭着对凌霄花片面的了解，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它身上罢了。

况且人家凌霄花根本不在乎这些评价，你赞美它也好，你贬低它也罢，它依旧一副“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波澜不惊的模样。

其实，人的一生亦该如此，如《幽窗小记》那副富有禅意的空灵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