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碑自往昔岁月走来,自老人们那刻骨铭心的记忆中走来,在那个血色黄昏驻足,在村头的路旁驻足,尽管歇脚在这里,依然那么要求自己,默默无语,不惊扰村民,还遵守着当年的纪律。
“记得那年俺还没有方桌高……”清明时节,老父亲会长叹口气,让心中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那支队伍一二十人的样子,像是走了一夜,身上挂满了严霜。有个小战士腿走瘸了,一拐一拐地,跑掉了的鞋底用麻绳和鞋面儿绑着,他们径直走到当时的村长胡守诚家。“胡守诚拿了口袋挨家敛了窝头给他们吃,给乡亲们铜子儿,乡亲们都不要。那个瘸了腿的小战士吃得特别香,俺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枪,他的枪很冷,他的笑容很孩子气很暖和……”老父亲回忆道。
太阳下山的时候,日本人的飞机来了,擦着树梢飞,在西边飞了个来回,一翻翅儿就飞回去了,一眨眼的工夫日军的骑兵和步兵黑压压的一大片,像西北的恶暴天气卷着燕子蜂拥而来,先是一声“汉阳造”,就像秋天野地豆荚的炸裂声,接着狂风暴雨般的枪炮轰鸣,持续了好久,然后归于沉寂,那天黄昏的风里充满了血腥味。
“他们原本能退回来,可他们怕把敌人引进来,要了全村老少的命,可惜了!那些人……”老父亲叹息道。于是,那些人不再远行,留在了小村旁,清明时他们的坟头会有崭新的坟头纸和坟前的供品,老百姓只能用这种方式记住有恩的人。
纪念碑在村头的树林里,又靠着出村的路,自然成了大伙儿聚会的地方,仿佛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那样。
割麦倒茬后,天气热了,背搭缰绳的耕牛,跟随荷锄拿镰的乡亲匆匆走过纪念碑。家里的孩子有些顾不上,放学早了,就在纪念碑前的树荫里等着父母回来,大点的孩子坐在台阶上写着作业,有刚上学的孩子指认着碑文……
北雁南飞的时候,纪念碑的林子树叶金黄,落在纪念碑的台阶上,果园里已硕果累累,有挂满鲜红苹果的枝丫从篱笆里伸出来,递给纪念碑。纪念碑似一位守望者,以秋风轻托着果枝,抖落下晶莹的露珠,为今年的收成高兴。
冬天的日子,纪念碑披上一身洁白的雪,幽静安详。有麻雀弹落枝头的雪落在纪念碑上,歪着小脑袋啄着碑文,或又飞落在台阶上,印着小巧的“个”字,落雪在阳光下闪着绚丽的银辉。透过林子可以看见村子青堂瓦舍的模样,更可以看见今年村里又盖起了不少新房。闲下来的庄户人家终于有时间穿上新衣,相偎着骑摩托车驶过纪念碑旁,去办事情或走亲戚。
冬日深了,年关也就来了,在外打工的回来了,求学的回来了,人们欢天喜地赶年集,进出着村子忙着自己的事情,纪念碑此刻显得有些孤寂。当团圆幸福似刚蒸出的年糕味美甜香,除夕的夕阳化作蓦然回首的目光,“孩儿嘞,回家来吃饭嘞——”谁家的母亲喊孩子那样温暖悠长,走,咱回家。
纪念碑在乡村暖暖的余晖中,看着我泪水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