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霞
晚上散步归来,刚要进楼,就听到楼下草丛里传来响亮的秋虫声。隔着花墙,一声一声如簌簌落雨,漫到耳际。
秋虫的低吟如此动听,我实在无法再上楼去,就想去寻它,与它对坐,听它低吟浅唱。走到一簇蔷薇花丛前,隔着一辆轿车,它吟唱的声音更近了。探身拨动花丛,被蔷薇的尖刺扎了手,而它依然在它小小的世界里,嘹亮地歌唱。
阿婆们聊累了,摇着蒲扇上了楼去。楼前静谧无声,除了那皎洁的秋月和那薄而白的路灯,就只有秋虫了。
我静静地坐着,与一只秋虫对坐,听它如琴般的浅唱,内心温柔,如同潋滟的水波浮着一轮圆月。暑气未消,风格外凉爽,楼后的夜市灯火通明,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只是,此处只有秋虫,也只余我。
我想与一只秋虫说些光阴的事。我有些想笑,继而又有些伤感。偏秋虫声阵阵入耳,如被风鼓起的轻纱,如水中轻漾的扁舟,如芭蕉披了满枝的凉月。切切暗窗下,喓喓深草里,如断如续,银铮乱响,丝弦顿弹,一刻不闲地与我对语,仿佛光阴里的每一件事,它都想知道。
我和它说,雨落下时,我曾折下一枝白海棠,插在青色的旧花瓶里,只迷它那蓬勃的白;我也曾在山上,捡过一枚白如玉的鹅卵石,此刻,它正压在我书桌的一角,听我翻书的脆响;我也曾喝过一杯清酒,微醺模样,斜倚在阶前吟诵一首光阴老。
秋虫,我又何尝没有遗憾呢?忙碌的光阴里,我多久没有与家人在黄昏里散一散步,谈一谈过往;多久没有去溪边折一枝菖蒲,听它诉一诉冬天的白雪;多久没有去山上,观云烟成雨,享受一下云雨的曼妙……
秋虫低吟,月光如绸,楼下的世界静寂无声。
我又想起,多年前我和朋友在半夜去荷塘看星空的场景。那一年,我们都刚毕业,为了生计,在一家小酒店端盘子,白天累得要死,晚上哪有闲情去看星空?可拗不过朋友的哀求,还是去了。那晚的荷塘没有太多印象,只觉得荷风生香,蛙声阵阵,虫声如诉如泣。我们面对面坐在迂回的廊桥上,一直在聊,聊人生,聊未来,聊着聊着抬头忽然发现,满天星辰正如一场浩瀚的大雪,坠在头顶,洒在两肩,落在眼前。那一刻,星宇深邃,星空辽阔,黑幕里的一切仿佛在星光的照耀下都鲜活了过来。光阴的静谧、清美、幽深,仿佛要将我们连同那袅袅的荷,远远近近的蛙鸣虫吟,一起揽入怀里,消逝在这一望无际的荷塘深处。
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她二十三岁的生日。记得她喜欢看《拜伦》诗选,“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和你招呼,以眼泪,以沉默”。多少年过去了,她还会笑意盈盈地对我说这句话吗?漫长而又静寂的秋夜,她会同我一样,与一只秋虫对坐,来回忆那年星河吗?相隔了多少个秋天了,那个与我分散的人,还好吗?
这样想着想着,我不禁惶恐起来,这与我静坐的秋虫,明年你还来与我对坐可好?我没有新茶可以与你对饮,却可以拂去满心尘埃,将天上的一轮明月与你共赏;我没有满杯的清酒与你一醉方休,却可以携幽香的兰草,写一首与你有关的诗与你同吟。
明年,明年,你一定来好吗?
就与我来一场不可违约的约定,与我共秋月无边,共芭蕉细雨,共年华同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