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司马书香
袁枢 (1600~1645),字伯应,号环中,又号。明兵部尚书袁可立子,明书画家、收藏鉴赏家、诗人,河南归德府睢州(今河南睢县)人,睢阳卫军户籍,著有《袁伯应诗集》二十卷,入清后诗稿遭禁毁。以荫官为户部郎中,官至河南布政司右参政、大梁兵巡道。崇祯十七年于其父袁可立故袁尚书府第开府治事,乡党以为荣。
袁枢与明末大家多有交往,与董其昌和王铎关系尤为密切。董其昌卒后,一生最喜爱的“四源堂”名画多归袁枢所有。董其昌在《袁伯应诗集序》中写道:“余与伯应尊公少司马(袁可立)同举于兰阳陆先生之门”,袁枢与董其昌的关系源于董与其父是同年,且同出于松江(今上海市)陆树声尚书之门。
王铎为明天启二年进士,是年春天袁枢之父袁可立以通政使司左通政署通政使事,侍经筵,为帝师,并与宰相叶向高、孙承宗等在内的二十人任当年会试考官,对王铎有提携师座之恩,袁可立的神道碑文和墓志铭及夫人宋氏的行状都是王铎撰文书丹的,两人的交往当至少开始于这一时期,二人诗文唱和颇多,尺素短札,流布海内外。《兵部尚书节寰袁公墓志铭》落款有“通家乡眷生王铎顿首拜书丹”,王铎《赠袁枢书画册》末页署款为“为环中老亲契”。崇祯十五年(1642),袁枢奉旨榷浒墅关,期间王铎曾在苏州浒墅关避难数月,并为袁枢藏巨然《层峦丛树图》、董源《潇湘图》、摹顾恺之《洛神赋图》等作跋。王铎《拟山园选集》有《浒墅北发舟中远送因以寄怀》等数首诗为睢阳袁枢而作,崇祯癸未(1643)夏,王铎就袁家善墨为袁枢书《苍雪精舍诗卷》,临王献之《贤弟帖》赠与袁枢,可见二人友谊种种。
其诗文韵致甚高,与董其昌、王铎、黄道周、倪元璐、刘理顺、王时敏、王鉴、祁彪佳、钱谦益等名士相唱和,风流倜傥名满天下。钱谦益盛赞其“负文武大略,博雅好古,登高能赋,可为大夫”。陈继儒谓其“诗配李何,称象贤录中人物。”
袁枢性刚烈,笃忠笃孝,明 赵震元《松青堂文选·为李公师祭袁宪副》称其“朝廷之金瓯不固,公闻国变,眦裂发怒。”董其昌《节寰袁公行状》赞其秉父志“死忠死孝”。上海博物馆颜晓军博士在论文中称“袁枢返回南京,见南京已被清军攻克,眦裂发怒,与越其杰相继绝食数日,忧愤而亡。”(《宇宙在乎手--董其昌画禅室里的艺术鉴赏活动——董其昌与袁可立父子的交往》)国变之际在南京殉国难者相继有同官越其杰、杨文骢、陈潜夫、祁彪佳等南明一干官员。袁枢的殉亡事件对抗清士人有鼓舞和激励作用,清初史籍为避康乾两世“文字狱”及商丘夏邑彭家屏案之讳,避讳记载和渲染此事,钱海岳《南明史·袁枢传》也因无所稽考而作“终事不详。”
袁枢是明末名臣袁可立独子,在如何面对入主中原的满族清朝来说对袁枢是一个不堪重负的政治包袱,家世和固有的忠孝普世价值都注定了他不可能走钱谦益、王铎和张缙彦等人的贰臣道路,他只有一死报春秋,完节归明。他和父亲的一帮门生黄道周、祁彪佳、倪元璐、刘理顺及同僚越其杰、杨文骢等人都选择了成仁报国的道路,其富有的家藏和其钟爱的书画事业到此都画上了终止符。这从南明弘光元年(1645)六月《王铎年谱长编》994页及王铎《拟山园文集》七古卷三《拏舟访水中楼不遇》诗文中也可以找到痕迹,“东流之州,乃有袁君之楼,…君向何处去,但见云烟满路石螭虬。…明日芙蓉开,扶杖我还来”,可看出袁枢在江河破碎敏感时期正在强烈拒绝和远离变节中的王铎,两个曾经的挚友已经囧到连面都不能相见了。其时的袁枢官居三品河南参政并署湖广云贵多省户部郎官督饷职务,或多年的挚友关系使王铎下决心把袁枢往偷生的路上拉,或亦兼有说客的身份亦未可知,但其时的二人已经殊途再不能同归了。袁枢死后五年,即清顺治七年(1650)夏,王铎再次梦到袁枢,醒后写《梦子》追悔道:“…醒后悲伤事,悠悠生死违。”一个“违”字却道出了此时王铎违负挚友袁枢和离叛故国大明的千般情万种恨,大有悔之已晚怅然若失之感,又二年王铎卒,年61岁。王铎有诗句“万事无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可照其苍凉凄怆的贰臣晚年。
袁枢貌俊伟,多大略。善骑射,有边才。明崇祯十一年,清军大举侵明,明将多畏缩,袁枢不避死,以户部郎中文职出关督饷于辽左军前,解朝廷庚癸之忧,王铎、张缙彦、刘理顺等俱有诗送之壮行。明崇祯八年乙亥(1635),袁枢为父亲在睢州家里守孝, 遭遇到从归德(今商丘)败退下来的李自成流民军攻城,睢阳卫几千卫军不堪一击全军覆没,袁枢破家散财两千金,倡先固守募勇杀敌,擐甲登陴,力战七昼夜,至目生疮痏(wěi),睢州城得以保全,“事闻于朝,张许生色”。袁枢卒后五十二年的清朝康熙三十六年春天,在睢州閤城士绅百姓的多次呼吁下,河南巡抚李国亮报呈清朝庭“以事久论定”特批崇祀前朝袁枢崇祀睢州乡贤祠,二年后(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即死后五十四年)由其曾孙袁景朱方可请田兰芳为之补作墓志铭,可见清朝文禁之严。
家富收藏精鉴赏
袁枢家富收藏,精鉴赏。《国朝画征录》称其“枢博学好古,精鉴赏,家富收藏,工书画,为华亭董宗伯,孟津王觉斯所推许。”从其父兵部尚书袁可立,到袁枢及袁赋诚、赋谌,历三代家藏不辍。《睢州志·艺文》称其“文雅博通,多至行,复能贯群艺,书画金石之藏出公家者,人皆珍之。清 顺治十八年袁赋诚《睢阳尚书袁氏家谱》:“复工书画,精鉴赏,遇古翰墨器物,极力求取,必得乃已。”
袁枢有“睢阳袁氏家藏图书记”、“睢阳袁氏家藏书画记”、“睢阳袁氏珍藏印记”等鉴藏印。袁可立卒后其家族被称为“睢阳尚书袁氏家族”。据《河南历代方志集成·商丘卷》、民国《河南通志·睢县采访稿》:“睢袁氏有两族,大司马可立裔为‘尚书袁’,指挥裔为‘兵马袁’(明永乐年间由山西洪洞县迁民来睢州匡城),‘尚书袁’盛于明,并非一家也!”。这里的“尚书袁”就是睢阳尚书袁氏家族,始祖袁荣,明洪武二年随明太祖征伐著勋,世袭睢阳卫百户,因以睢州为家,为睢阳卫军籍。因明代的睢阳卫驻地在河南睢州,军户籍贯有别于睢州地方的民籍系统,所以在明清两代冠以“睢阳”称号的是指睢州并非今天的商丘市睢阳区,如“睢阳袁可立”、“睢阳汤斌”、“睢阳袁枢”等都是指的睢州,概因其先世出身于睢阳卫世职。
现所知主要书法藏品有宋《松桂堂帖》、《武冈帖》、元鲜于枢《苏轼海棠诗卷》、鲜于枢《苏轼海棠诗卷》(皆藏故宫博物院)、《宋拓淳化阁帖》(泉州本)(藏上海图书馆);明王宠《西苑诗》(藏天津博物馆);元赵孟頫临《兰亭序》(藏无锡博物院);祝允明《正德兴宁志序》(2014雅昌秋拍);王宠《自书诗卷》(2016崇正春拍);王铎《单椒秀泽轴》、王铎《赠袁枢诗册》(美国杨思胜,2023年嘉德春拍),王铎赠袁枢《贤弟帖》(英国私人藏品)等。
绘画作品有:南宋 赵孟坚《水仙图卷》(藏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明董其昌《画稿册》(藏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五代董源《潇湘图》(藏故宫博物院)、《夏山图》(藏上海博物馆);巨然《萧翼赚兰亭图》、《层岩丛树图》、《秋山图》、王维《山阴图》、元吴镇《溪山深秀图》、明董其昌《纪游图册》(皆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巨然《赤壁图》(王鉴《仿古巨册》跋);北宋郭河阳《关山雪霁图》(清《寓意录》);宋《摹顾恺之洛神赋图卷》(藏辽宁省博物馆);南宋姜夔《雪竹图》;明沈周《送吴匏庵行卷》(日本角川氏家族、2017嘉德秋拍);明陆治 《采真瑶岛图》立轴(嘉德2018秋拍);明董其昌《疏林远岫图》(藏天津博物馆)、《纪游图册》(藏安徽省博物馆);王铎《雪景竹石图》(藏济南博物馆);王鉴《仿巨然真迹图》(赵国英《美术研究》2006),岳本《周易》(藏国家图书馆)等。
袁枢“子三,赋诚、赋谌皆以诗名。袁氏自司马至赋诚、赋谌,三世矣,诗学盖其家传云。”(《睢州志·袁枢传》)三子赋諴早卒,长子袁赋诚官广西南宁府新宁州知州,谪楚雄府通判。次子袁赋谌,国学生,皆善藏,有《理斋偶存》藏郑州大学图书馆。从目前鉴藏印章所见,长子袁赋诚以递传法帖为多,而书画作品上则留下次子袁赋谌印鉴最多,或兄弟二人书、画收藏一分为二。
袁氏家族藏品在明亡前夕三年内连续遭受两次重大浩劫,一次是发生于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的睢州“壬午之变”,黄河水灌睢州城一片泽国,王铎在为袁枢所藏《潇湘图》题跋中所称“葵丘城堕家失”指的就是这次灾难。紧接着是南明弘光元年(1645)发生在袁可立尚书府第“藏书楼”内河南总兵许定国宴杀南明大将高杰的“睢州之变”,这次天崩地裂的兵变发生后,史可法仓惶下令实力未损的明军往南京方向全线溃退,黄河天险顿失,睢州城及方圆数十里遭劫,屠戮最惨,睢州“袁园”内书画图籍损毁不可计数,史称“袁园之祸”。好在睢州“袁园之祸”发生前夕,袁枢已奉南都之命“亲往直、浙、闽、广”督饷”,《潇湘图》、《洛神赋图》等少数书画得以随身辗转珍藏保护,传流至今。上海博物馆颜晓军研究员长期关注于睢阳尚书袁氏文物递藏的专题研究,他评价道:“袁府所藏,金题玉躞皆付丙丁,固已足可惜。明王朝大势已去,袁氏父子之丹诚博雅则永照汗青。”
入清后,睢阳尚书袁氏家道式微衰落,二百余年家谱失修,至清末民初袁可立祖孙五代世系被同郡他族篡改涂入,其藏品流散天涯。现所知入清后的书画流向有卞永誉、梁清标、安岐、吴世芬、吴云、毕泷、刘恕、孔广陶、宋荦、翁同龢等,近几年陆续问世的文物信息显示袁氏文物残存下来漂洋过海者仍有不少,有的成为海内外大博物馆的镇馆之宝,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袁枢旧藏《洛神赋图》被评为中国十大国宝级名画之首,2017年嘉德秋拍高达1.5亿的《送吴文定公行图》上钤有一枚鉴藏印“在陆园”,指的就是现存于河南睢县的袁可立、袁枢父子旧居建筑群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袁家山。
值得一提的是,明与后金交恶后,袁可立曾督兵辽海收复辽南三卫重创后金军,并以反间计策反努尔哈赤姻婿刘爱塔,严重颠覆了清帝所谓百战百胜的神话。袁枢也为宁远明军督运粮饷,且在明亡后不仕满清在南京绝食忧郁而亡。继而袁可立父子遭受清朝“文字狱”严令封杀,陆时化《吴越所见书画录》因收录袁可立的《节寰袁公行状》和宋岳飞的《宋忠武岳鄂王精忠祠记》两文竟遭毁版和追杀厄运 。与前宋岳飞并列封杀,足见袁可立为清廷憎恨程度之一斑。数百年后,清光绪朝国史总篡官恽毓鼎在查阅前朝皇帝封杀袁可立和岳飞前史时痛心疾首道:“董思白《岳庙碑》、《袁节寰墓碑》,犯时忌,祸几不测……。雍、乾间文字之祸,可见一斑。”(恽毓鼎.澄斋日记9)这种极端政治背景和袁枢的英年早逝都影响到其作品和藏品的存世及递传情况。
袁家亦有善刻之风,明祁彪佳在《祁忠敏公日记》中记载道:“(崇祯十六年)十月初四日,夜至浒墅关,关使者袁环中来晤,袁(袁枢)出家刻十余种及王觉斯书法以示。”清汤斌在《汤子遗书·寄示诸子家书》中也提到“你袁二叔(袁赋諶)有司马公(袁可立)刻的大字《诗韵》,求一本。”种种记载表明,从袁可立到袁枢,袁家有刻书之遗风,今存郑州大学图书馆藏本袁赋諶文集《理斋偶存》就是袁家“卧雪楼”自己所刻。而今所见了了,袁府刻书一网打尽,可见在满清“文字狱”期间,袁家藏书是经历过清政府针对性集中封禁销毁过的。
而今书画收藏界都知道清代梁清标有“蕉林”印,而事实上在清代梁清标“蕉林”印之前就有明袁枢“蕉林”印,2014年西冷秋拍的祝允明《正德兴宁志序》和故宫博物院《松桂堂帖》上均为明袁枢“蕉林”印,而当年的西冷拍品图录中却将《正德兴宁志序》袁枢“蕉林”印误辨为梁清标印。
近年来,当人们在重新审视这些深藏在博物馆内的千年国宝时,发现越来越多的书画收藏信息都与来源于睢州的袁枢家族有关,尤其是南唐五代荆、关、董、巨山水画作品,而这个收藏家族的文献资料又因为明清改朝换代的政治因素遭受封杀而湮没于世,给藏品信息的分类收集和印鉴梳理带来了困难。好在上海复旦大学博士赵亚军、台湾历史文化学者王汎森教授、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中国艺术部应菲儿博士、上海图书馆研究员颜晓军博士、南京艺术学院刘春教授等因学术课题相关性都为睢阳尚书袁氏家族收藏文化的研究开了先河并成果颇丰,尤其是薛龙春教授《王铎年谱长编》及李泽雨硕士《袁枢与王铎书画鉴藏交游考》等专题论文及著作的问世,都正在将这个家族的文物收藏历史慢慢展现给世人。
博学好古工书画
袁枢山水画工巧,出入董源、巨然、黄公望间,为董其昌、王铎所推重。所临僧巨然《萧翼赚兰亭图》气韵冲胆,卓有古趣。张庚《国朝画征录》称其“家富收藏,工书画。”赵震元称其作品为“一代巨公,三吴妙品”。钱海岳《南明史·袁枢列传》谓其“枢博学好古,以书画名家”。
袁枢早年和王鉴一样得到董其昌亲授,凭借丰富的宋、元山水画家藏,揣摩董、巨及元四家笔意,逐渐形成自己丰富的山水画特色。今安徽省博物馆和台湾故宫博物院所藏董其昌《纪游册》及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董其昌《课徒稿》,都是睢阳尚书袁氏家藏品,或为董其昌教授袁枢山水画的早年课稿,从中不难看出袁枢早年学画的影子和痕迹。
今所见袁枢作品传世稀少,书法摹楮遂良、米芾,风格遒劲清新,流布人间,十分珍贵。
明 袁枢、王鼎共同完成的《洛神赋图》,明崇祯十六年(1643)作于苏州浒墅关,长11米多,是目前存世《洛神赋图》摹本中最大的巨幅,曾为清末宰相翁同龢收藏,2018年翁同龢后人捐赠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
行书《临米芾诗帖扇面》,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致林征札》亦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平泉十石图》藏广东省博物馆。
袁枢藏品和作品多为海内外博物馆收藏,流入民间者十分罕见,崇祯十六年(1643)袁枢创作的《松溪泛舟图》现身于2013年北京嘉德国际秋拍,为袁枢作品在中国大陆民间首次公开现身,十年后又见袁枢《嵠山雪霁图》(《雪景山水图》)四条幅现身于2023年北京保利春拍。
明袁枢行书《临米芾诗帖扇面》
明 袁枢《行书临米芾诗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明袁枢行书《临米芾诗帖扇面》,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纸本,纵16.5厘米,横52.2厘米。金运昌先生主编的《故宫博物院藏品大系·书法编(明)17》将此作列卷首第一幅。题识“明 袁枢”。
明 袁枢《嵠山雪霁图》
明 袁枢《嵠山雪霁图》(雪景山水图)2023年北京保利春拍
袁枢《嵠山雪霁图》(《雪景山水图》),明崇祯十四年(1641)作。水墨绢本,163.5×59.5cm×4 。题识“嵠山雪霁。崇祯十四年十月,睢阳袁枢画。”钤印:“袁枢之印”、“司徒大印”。鉴藏印:“毕泷会观”、“南海孔广陶审定金石书画印” (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孔广陶》205页第18印)、“蓉峰秘赏” (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刘恕》1436页第38印)。
雪景是大自然的精彩杰作,天地间一片苍茫,千姿百态,随物赋形。在中国传统山水画中,雪景山水是千百年来最有影响的题材之一,它所传达出的荒寒与玄深更能给予人们精神上的冲击力和视觉感,为历代文人墨客所钟爱。
《嵠山雪霁图》绘雪后初晴之景,笔墨松劲,浓淡变化自然,反映出作者袁枢历览南北山水后对真山真水真性情的深刻体察和对大自然意境和情趣的追求,画面鲜明,沉静中见灵动。钱谦益曾赞袁枢“负文武大略,博雅好古,散华落藻,輶轩问俗,戎车出塞,山水登临,友朋谈燕,揽采风物。”这幅《嵠山雪霁图》正体现了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山水诗画意境。
该画用绢本淡设色,澄明萧疏,群山阔远,层峦叠嶂,山顶盛披雪装。为渲染雪景氛围,作者以淡墨烘染出天空和江水,对山石以简笔勾勒皴染,更显雪山旷远之感,又以留白描绘积雪覆盖的山石和屋顶,完美地展现了山间美丽雪景。山巅脉岭间,点缀以明暗不同的苔点。杂树雪枝以墨、绿、白等色填染,寒树挺秀苍劲,有傲视寒雪之态,又无凄凉落寞之感。树干纹理清晰可辨,经过风雪的磨砺更显执着的生命力,对树木的精细刻画与山石的旷远苍茫形成一种视角上的互补和平衡,繁简交错,疏密有致。桥梁洲渚之上,栈道岭麓之间,白雪皑皑,冰水苍苍,冻山若睡而气象万千。
画的高潮,“塔从林外出,寺向山中藏”,庙堂肃然之气溢出画外。有楼阁巍然台观耸峙,人物出没其间。庙宇屋顶被雪覆盖不做勾画,飞檐斗角刻画工整,建筑的椽缘及廊柱饰以红色暖调点缀,人物形象尤见活泼灵动,为雪山初霁的画面增添了一抹亮丽色彩和人间生活气。寺宇掩映在苍松翠柏中,树木渐远渐密,由具象的树形演变为雪枝交映疏密相间的苔点,显示出密密麻麻的远树姿态,萧索冷寂群山旷远之感油然而生。以江水眺望反衬山的平远,伴随江流的是一道弯曲盘旋的山路,行人骑马负担,结伴而行,傲雪凌霜,生气盎然。而崎岖蜿蜒的山路正通往远方的寺宇,映射出人生心灵深处的修行和对前行追求的向往。
整个画面层层叠叠,连峰接天,分幅连卷依次展开,将壮丽的山川雪景尽收于画卷之上,渲染出一派肃穆静谧的雪山秘境,苍莽混仑,意境幽远,反映出作者袁枢追摹宋元又自抒胸臆的整洁构图,是一件代表晚明文人山水画艺术水平的佳作。
清著名书画评论家张庚在《国朝画征录·袁枢传》中记载道:“枢博学好古,精鉴赏,家富收藏,工书画,为华亭董宗伯,孟津王觉斯所推许。山水出入董(董源)、巨(巨然)、子久(黄公望)间,光滑清寂……。余游睢见先生遗墨及所藏旧迹,皆精雅。”从此画的远山雪景构图技法上,依稀可见作者受黄公望《九峰雪霁图》及其所藏宋元山水名迹感染和影响的痕迹,诚如张庚对黄子久画评中所说“以其纯用空勾,不加点缀,非具绝大神通不能也。”此画在睢州袁家收藏了一百多年后被苏州大家毕泷所收藏,而比毕泷早半个世纪的张庚在多年游历寓居睢州期间,在睢州袁家尚存的袁枢画作“先生遗墨及所藏旧迹”中是完全有幸见到过这幅“精雅”的《嵠山雪霁图》的。
袁枢精鉴藏,工书画。钱海岳《南明史·袁枢列传》谓其“以书画名家”,赵震元更称其作品为“一代巨公,三吴妙品”。一生富藏南唐五代和宋元山水画名迹,心摹手触,尤其是人物的写意特征最为明显,其作品上留有鲜明的宋元画高古风格,为国内外文博机构追逐庋藏,流入民间而保存完好者十分稀见,为历代藏家所宝。该四屏画卷经明末清初的历史播迁,从袁氏后人流出后经清代《清明上河图》藏主毕泷、世界文化遗产苏州留园前主人刘恕和与康有为齐名的广东孔广陶等收藏大家相继收藏,2023年始见于北京保利春拍,四百年深藏秘阁而递传有序。
收藏者简介:1、毕泷(1733-1797),字涧飞,号竹痴,江苏镇洋(今太仓)人。工画山水竹石,又工书,收藏名贤书画,曾藏《清明上河图》。史载其“风格冲夷,吐弃一切,独酷嗜书画,凡遇前贤笔墨之洽己趣者,不惜以重价购之。乾隆癸卯(1783)冬,冯金伯访之,出示所藏宋、元、明人笔墨,皆真迹中之烜赫者,无一赝鼎。其于太常(王鉴)、烟客(王时敏)、南田、墨井、石谷、麓台诸家,所收尤为精粹。”收藏印有“毕泷会观”等。2、刘恕(1759-1816),一名惺常、惺棠,字行之,号蓉峰,又号寒碧主人。苏州吴县洞庭东山人,举人,乾隆间任观察使、广西右江兵备道、柳州、庆远两府事,因水土不服告病还乡,是苏州留园前主人。清著名书画家、藏书家,善藏古籍,多宋元明刻本,藏书印有“蓉峰秘赏”等。3、孔广陶(1832~1890),字鸿昌、一字怀民,号少唐。广东南海南庄罗格人,孔子第七十代孙。国学生,官分部郎中、编修。清著名藏书家、刻书家,精鉴赏,富藏历代名家书画,富藏武英殿刻本,藏书处称“三十三万卷书堂”,又称“岳雪楼”,为“广东四大藏书家”之一。早年以盐业致富,1908年盐业改官办,家资中落,部分收藏被康有为所购。编有《岳雪楼书画录》等,藏书印有“南海孔广陶审定金石书画印”等。父亲孔继勋(1792年~1842年),藏书家孔传颜(1772年~1809年)长子,藏书家,善书有诗名,为“云泉七子”之一,踏雪登南岳,归建“岳雪楼”,卒赠荣禄大夫,钦加布政使。子广镛、广陶锐意收藏,使“岳雪楼”所藏甲于粤地。
明 袁枢《松溪泛舟图》
明 袁枢《松溪泛舟图》 2013年北京嘉德国际秋拍图录
明 袁枢《松溪泛舟图》,崇祯十六年(1643)作,绢本,150×45 cm,约6.2平尺。题识:“崇祯癸未八月六日,睢州袁枢画。”
这幅《松溪泛舟图》,与上述《嵠山雪霁图》疏朗笔法不同,精工浓墨,布局紧凑,疏密相间。自元末明初倪云林之后,一江两岸成为明清画家常见的一种构图思维,包括董其昌为作者父亲袁可立所作的《疏林远岫图》也是,袁枢的这幅《松溪泛舟图》也是一江两岸构图。泛舟湖上,享受湖光山色天籁间的惬意,便是作者构思这幅画的意境。此图描绘江南湖山景色,画面有群峰、山石、村舍、渔舟等,不一而足,无堆砌拼凑之感,画面生动自然。作者运用仰视、平视和俯视从不同角度取景入画,整幅图以高远式布局,上虚下实,上方奇峰耸立,如斧劈刀削,山石勾勒填染而少皴,浓淡干湿有度,山岩坚硬和突兀的质感显露无遗。远山江天一色,山峦和湖水虚缈之景大片留白,意境幽深,一派江南山水温润秀丽之态。下部溪岸、苍松、舟帆、屋舍、人物以实写景,清晰可辨。近景葱郁,老松沧桑,精勾细描,交叉取势,树形复杂多变,枝叶繁茂,一叶扁舟悠游岸边,舟中人物古拙可爱,以此构成了画幅的主体。坡上茅舍,老树垂荫,清幽祥和,富有节奏感和韵律感,同时将江南山水的草木繁盛,林麓烟霏景色表现的非常充分。
南朝文学家吴均在《与朱元思书》中写道:“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舟行水上,随波而行,后人受此影响创作了一系列以泛舟为主题材的作品。明代的顾炳、项圣谟,清代的査士标、黄山寿以及近代的陈少梅等都画过这个泛舟题材,随着时代的变迁,泛舟题材山水画的意境也不断得以提升和变化,舟船在画中的重要性也越来越大。
袁枢因明清鼎革原因自殉国难而早逝,年仅45岁,作这幅图时43岁,已经是其晚期作品了,画中对苍松树石的浓墨重笔描写,尤其突显舟船人物的简淡逸笔之美,不经意间而见画工之巧,亦可见其钟情于大自然的豪放洒脱情怀追求。钱谦益在和文中曾赞袁枢“榷关南国,登车奉使,江南佳丽之地,风声文物与其才情互相映带。”作者其情其才,在此幅画中已体现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