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令
五十四年前,初冬,浓厚的灰白层云在渝州天空凝固。高山河谷,遍野生长着已开花的蒲公英。凌厉的寒风吹起伞状瘦果,一直飘散,飘散,降落扎根到大巴山的土地上。
这一年,在冬日阳光里站着一位淳朴的老农,他接纳了罗中立,这个从璧山到主城又到平昌县的青年画家。岁月的刀在山间犁出脸的沟壑,晨露和汗珠在粗碗里汇合。于是,伟大的油画《父亲》诞生了!
名画《父亲》,温暖细腻的笔触感染了千千万万的国人。没有宏大的场景空间,淳朴憨厚的老农,皲裂的嘴唇,粗糙的双手。他是农民,但又不仅是农民。这片土地的承载,没有抗争,只有承受,没有丝毫哀叹,只有民族千百年来的百折不挠的毅力。
那一年,我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爱好无线电的青年,也需要下乡到平昌县。主城朝天门长途车站,客车在祖母呼天抢地里扬尘而去,父亲戛然了梦想。平昌县云台区的胜利大队,这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初来乍到,好心的农户就让出了堂屋,自己住厢房,善良的哑巴借来耕牛。插秧,割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亲与邻居相处融洽,大家在院坝围着他装好的收音机听最高指示;过年回家父亲再给他们带些蜡烛、绣花针。
两年以后,传来工厂招工的好消息。云台的知青奔走相告,健步如飞下山到老关庙报名。祖父母一家人“打包”搬到了璧山。是的,璧山,画家罗中立的故乡。一家人投入到火热的三线建设中。在这个地方,父亲一待就是五十年。父亲七十岁那年,我开着越野车,拉着父母亲度国庆假,转来转去就到了平昌。路过,一个叫荔枝的散发着香甜的场镇。父亲捡拾多年前的记忆,还清楚记得元旦节在荔枝场上买过李玉和的年画。暴雨里,我们来到云台镇的新驻地铺垭梁,山坡顶的一个社区。但天色已晚,我们没有找到胜利大队。真是遗憾!
父亲七十二岁了。国庆假期我们再度出发。当然,这次功课做足了,在网上也问了当地人。明媚阳光里,从新云台铺垭梁到老云台老关庙,再一路爬坡,我们来到了刘家坝。这里,找到了父亲下乡的院坝,可惜中间的堂屋垮塌了,父亲很是惋惜。
蓝天白云之下,远方是巍峨的三十二道梁。山脚下的通江河水一如当初的温婉舒缓,偶尔在心里泛起丝丝涟漪。五十多年过去了,原本魁梧的父亲已有些佝偻,他在稻田里转身的那一刻,我终于看见了《父亲》的背景:大片的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