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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键盘的边上(十七)

2023-09-15 03:58:06 京九晚报

  “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教师节,笔者与大学室友范兄记载母校生活的诗文集《铁塔风铃总唤名》从北京寄至南疆。看着银灰布面的精装本,笔者不无激动——授业恩师多半已驭鹤,只能从另一个世界看到我们披头散发的诗、词、曲、文了。好在还有恩师健在,能够批阅我们浅陋的“作业”——当年的班主任、河南大学原校长王文金教授微信说:“出这部创作集很有意义。未正式出版前,我已先睹为快。正式版待有机会再给我。”面谢恩师之际,略忆难以忘怀的老师与同行。

  1.华锺彦先生讲《诗经》,说:“一之日觱发”是“冷得稀里哗啦”;“二之日栗烈”是“冻得嘎巴嘎巴”——其东北腔调声震屋瓦。时值1980年秋,日暖气清,但弟子们直觉得寒气袭人。华先生1988年驭鹤,享年82岁。

  2.恩师于安澜先生,1980年给我们开古文字课之际已经79岁。先生著作等身,仅《汉魏六朝韵谱》,作序与书评者就有钱玄同、罗常培、王力等名家。陈寅恪、周祖谟等学者多次引用。先生1999年8月辞世,享年98岁。笔者作挽联:文字而外更有诗书惊海内/金石之间何须桃李哭先生。

  3.师母马老师回忆:退休多年后的某深夜,恩师任访秋先生忽然从床上坐起,自言自语:“该上课了!我的讲稿在哪?学生怎么还没有来?”马老师把先生从梦中唤醒,先生怅然而卧。先生2000年7月逝世,享年91岁。笔者在《大河报》作了报道,引题为河大文学院挽联:噩耗传庠序学人拊心歌薤露/巨星殒神州桃李掩面泣春风。

  4.2002年11月8日,桂林,中国当代文学第12届年会。我身边是中山大学程文超教授。他的发言很有深度,但是声音沙哑,听不太清。他1992年确诊喉癌,4次大手术,无数次化疗,当初的帅哥头发几乎掉光。他最后背着氧气瓶给博士生上课。他说:“学生是我生命的阳光。”中大301门课程无记名投票,他得分全校第一。

  程教授2004年辞世,享年47岁。每年其忌日,弟子都会召开追思会。20年来,我买到了他的全部著作。他最后一本书是《打捞欢乐的记忆》——其博士导师谢冕先生在序言里呼告:“文超,你是太苦也太累了。人世茫茫,你还是认了命吧……”

  我流泪了。

  5.2004年,得到高校“感动大学生十大名师”奖励,遵嘱发言三分钟。我说,想把这个奖献给恩师、在河南商丘教小学的袁老师。他教了我们姊妹四个,当过三个人的班主任。几十年后再见,偏瘫在床的袁老师挣扎着坐起来,说:“报纸上你的文章我都看了,遗憾没有给你介绍个对象。”

  6.恩师宋景昌先生讲辛稼轩,赶上木工师傅到河大十号楼124教室修窗户,说是时间紧,等不到下课。结果是,师傅骑在窗户上叮叮当当钉玻璃,宋先生高声解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敲得课桌咚咚响,台上台下响成一片。先生2007年辞世,享年81岁。

  7.恩师刘炳善,为编著一千万字的《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辞典》,将三张书案连接为“U”形,依次摊开五种版本的莎译,书堆旁边摆着大大小小的药瓶。他对记者诉说大愿曰:“让我在闭眼之前把书编完。”先生2010年驭鹤,享年83岁,书刚刚编完。

  8.同事唐有伯教授,我国存在主义研究开拓者之一。为了不误次日上午学生的课,曾经买站票从石家庄站了一夜到湛江。他去世那天是2017年教师节,享年76岁。我的挽联是:满腹哲思,一世向善,六朝古意远非远/浑身正气,三绝韦编,九鼎师魂山外山。

  9.刘思谦先生讲小说《老井》,在讲台上大声疾呼:“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还哀什么?哀莫大于心不死!哀莫大于心不得不死!”刘老师2022年7月驭鹤,享年89岁。

  10.恩师王钦韶先生,人称“王铁嘴”,今健在。44年前讲文论之际,竹筒倒豆子般地背马致远的《汉宫秋》:“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呀!不思量除是铁心肠,铁心肠也愁泪滴千行。”仿佛是他送走了王昭君。2022年7月20日,众弟子定了郑州龙祥宾馆与先生见面,因大雨成灾未果,至今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