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蛐蛐声是和秋天一起到来的。坐着秋天的马车,“嘚嘚嘚”就来了。蝉声、蛙鸣渐渐地弱了,渐渐地远了,它们属于夏天,而现在,秋天接管了一切。
在这个小城的二楼,卧室里,晚上能听到楼下草丛里的蛐蛐声。夜太静了,而蛐蛐声太过响亮,我的耳朵太过灵敏,所以,任由这虫声爬上楼来,从纱窗里挤进来,到达我的耳边,不停不休地叫。是两只,交替着,像是一场对话。而我却无法知晓这对话的内容。但我想,大概是情话吧。要不,交谈怎么能这么绵长。
秋天是真的来了。蛐蛐声是来帮我确认的,告诉我,这是真的,秋天已然到来。唐代大诗人韩愈曾在他的文章里这样写:“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他的意思是说,每个季节都有属于自己的标志性事物。而虫鸣,就是秋天最鲜明的标签。
城市的虫鸣比不得乡下。这个城市没有太多的泥土和草丛提供给它们,它们存在于这里,就像沙漠里孤单单的树。而在乡下就不同了,那里的虫鸣就是野地里繁茂的草,就是天空里稠密的星星。
小时,乡下老家的院子里,入了秋,夜晚的蛐蛐声便如月光一样,溢满了整个院子。丝瓜秧下、石榴树下、井台旁、石磨旁……处处能听到蛐蛐叫声,像是悠然拉动的琴弦,高亢、低回,分明有着金属的质地。
我在院子里吃饭,这声音包围了我。我在屋内灯下写作业,这声音淹没了我。
我对母亲抱怨说,这蛐蛐声太乱了。母亲在灯下正做着针线活,停下,凝神听了一会,将笑意浮上脸来,说:“不乱啊,多好听啊。”停顿了一会,又说:“蛐蛐是来提醒人的,天凉了,晚上睡觉要盖薄被子,‘紧紧盖盖’,别着了凉。”我顺着母亲的意思去听,果然,真是这样的。
这样一想,便不觉得蛐蛐声厌烦了,还有些可爱起来。院子里的蛐蛐,分明是在演奏一场交响乐,高高低低,层次分明,有负责高声部的,有负责中声部的,当然,还有负责低声部的。
夜深了,蛐蛐声如湖水一般,一波一波,从窗户里涌进来。我枕着虫鸣入眠。
现在,这个城市的夜晚,我觉得这些蛐蛐分明是从乡下老家的院子里,带着母亲的叮嘱赶来的,喊我睡觉要“紧紧盖盖”,别着了凉。
这样想着,乡愁便被这虫鸣喊得越来越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