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电影《长安三万里》被观众誉为“独属于中国人的,极致浪漫的电影”。作为文史题材的动画电影能获得观众如此大的认可,除了有美学和剧本风格方面的突破,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当我在电影院里看到历史的长卷在李白和高适的故事间慢慢展开时,当我看到《长安三万里》中出现梁园的田园风光,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和自豪感时,我得以明白那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
先简单说一下这部电影。故事以高适的视角展开,在边塞的大军帐中,在监军太监的一再追问下,老迈的高适回忆起了他与李白的一生交往。影片中,二人相识在一场误会中,关于“是不是小偷”的问题,好好干了一架,自此二人结下了不解之缘。高适淳朴老实,李白聪慧洒脱,像极了现实生活中两个好伙计,不拘小节,包容谦让,而又互相影响,成就对方。这是最能直接引起观众的共鸣点。除了李白、高适,杜甫、王维、王昌龄、贺知章、李龟年,这些熟悉而又遥远的名字,还有朗朗上口的48首唐诗,在影片中得到了生动的“落实”。美轮美奂的画面,还是通过天真无邪的动漫展现,真是再美好不过了,最大限度地满足了观众的想象。观影现场,观众不自觉会书、影迁移,或一起背诵,这怕是在其他观影过程中不会出现的场景。
电影里,长安、黄鹤楼、梁园是三处重要的地点,也是三处最为著名的文化场,而梁园是最古老又最负盛名的。我认为,一部好的电影真正能俘获人心的,除了故事和画面,耐人寻味的文化内涵则是更为重要的点。前者是骨架,后者是灵魂。这又引发了我一直思考的另一个问题:梁园,完整意义上的古代建筑群已在无情的岁月中销蚀,而它的辉煌一直扎根在记忆深处,一代代影响着我们,我们歌颂着,也自豪着。到底是什么使梁园产生了这样亘古相传的力量?
二
梁园的文化能量要从西汉的文学家们说起。当好辞赋的梁孝王刘武在商丘做他的梁王时,他就像一块极大的磁石,吸引文人雅士成为竹荫蔽日的梁园宾客,并为之吟咏。
当时最为著名的文学家是司马相如,他原名犬子,因仰慕蔺相如而改名相如。少时,他喜欢读书练剑,亦好鼓琴,其所用琴,名为“绿绮”,是传说中最优秀的琴之一。汉景帝时,他被封为“武将常侍”,他不喜欢这个官职,与汉景帝又没有相同的志趣爱好,所以,当好辞赋的梁孝王刘武入朝时,他便认定眼前的刘武为知音,随即“罢工”,前往梁园,结交雅士。在梁园,他度过了几年优渥的生活,为梁王写下《子虚赋》,盛大的游猎场面,当日梁园宾客们的富丽豪奢,皆跃然纸上。这篇震古烁今的辞赋,结构宏大,层次严密,句式变换,语言华丽,气势磅礴。鲁迅先生评价道:“……而相如独变其体,益以玮奇之意,饰以绮丽之词,句之短长,亦不拘成法……”也就是说,司马相如在梁园作下此名篇,开创了中国文学的辞赋新时代。
与司马相如在中国文学史上可以媲美的还有枚乘,二人并称“枚马”。他先为吴王的文学侍从,后不得志,离开吴王成为梁王门客。他的代表作《梁王菟园赋》是最早描写梁园的文字。通篇文采飞扬,读来身临其境,令人神往。这些描述梁园风貌的文字为我们了解汉代梁园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同时,雅聚梁园的还有邹阳、庄忌等,他们作赋多篇,为汉赋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鲁迅先生在《汉文学史纲要》中称:“天下文学之盛,当时盖未如梁者也。”三百里梁园则为这些文人提供了理想的驰骋之地。现今,很多学者为研究方便,将梁孝王及汉赋大家们以东苑(梁园也称东苑)为中心形成的这个文学群体,称为“东苑文学”或“梁园文学”。
三
唐朝时期,梁园已不复汉时的梁园,三百里的梁园已只剩下七台八景的遗迹。李白、高适和杜甫畅游梁园时,也只能吊古伤今了。但是,虽然汉时的宫廷苑囿不复存在,而文化的梁园依然存在,依然还能催化诗人们的豪情。高适以魏国兴衰为主旨,写下《古大梁行》;小李白十一岁的杜甫,在高适的抛砖引玉下,写下著名的《遣怀》;而一向桀骜不驯的李白,自然不甘落后,酒醉之后,一口气在墙上写下了《梁园吟》:“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
据说,因为这首诗,前宰相宗楚客的女儿买下这面墙壁,和李白结下了一段良缘。
著名学者余秋雨是一个走遍世界的人,他说,他当然知道处处有诗意,正因为看得多了,才更能给出一个公平的评判。他说,唐诗是人类在古典诗歌领域的巍峨巅峰,很难找到可以与它比肩的对象。在说到三人的梁园相会时,他更是羡慕有加,诗意地表达道:“我曾动念,认认真真学会骑马,到那儿驰骋几天。那一带已经不是打猎的地方了,但是,总还可以高声呼啸吧?总还可以背诵他们的几首诗作吧?”
三位好友在梁园斗诗的故事收录在《唐代子传》中,无论后人有没有不同意见,都足以让这次的“梁园雅集”成为文学史上的佳话,使其传世的诗歌成为千古绝唱,为梁园文学提供更深厚的积淀。
文化的梁园就是在明清时期,还依然是文人心中的圣殿。侯方域等人组织了诗社,叫作“雪苑诗社”(梁园也称雪苑),足见梁园文学的影响之大。那些文学巨匠像一颗颗的璀璨明珠放射着光芒,照映着千百年后的我们。
四
《长安三万里》出现的梁园一派田园风光,是唐朝诗人高适长年躬耕之地。每当他遭遇人生的挫败时,梁园都会成为他的归宿地,吾心安处是故乡,梁园之于高适,是一份内心的宁静,是灵魂栖息之地。
电影最后,高适说:诗在,人在,文化就在,长安就在。
这不就是我一直思考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吗?到底是什么使梁园产生了这样亘古相传的力量?是两千年梁园孕育的文化,它蕴含在梁园诗歌之中、梁园故事之中,它刻在高铁广场的某一块浮雕墙上,它驻足在清凉寺、三陵台的琉璃瓦上,它氤氲在黄河故道广袤的湿地之间……
梁园文化是梁园的根和魂,它根植在梁园的角角落落。当有一天,你读到书里、电影里、生活里那些属于梁园的文化和现代成就,心里油然而生自豪感的时候,你一定是那个最爱梁园的人。
你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梁园的文化在,梁园的繁荣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