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核桃树

　　开春，老杜准备在山坡上栽一棵树。

　　从远处看，弯月山很美，主峰很有灵性，像一弯月儿斜卧着。走到近处，才知道弯月山并不好看，灰黄的石块，杂乱的草丛，是的，这么大的弯月山，连一棵树都没有。

　　老杜想，到了夏天，太阳贼毒，那些放羊的孩子、采药的老人，想找个凉快的地方歇歇脚，去哪儿呢？老杜又想，假如山坡上有一棵大树，树冠密实，树下荫凉，有多好呢！

　　于是，老杜就去了集市。

　　树苗堆里，老杜挑来拣去，看上了一株核桃树苗，这棵核桃树苗儿，树干匀称，根系匀稠，老杜就相中了。

　　73岁的老杜，扛着树苗和铁锹，上山了。

　　老杜选中的地点是半山腰。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走到这地儿就会累，所以，这地儿就适合栽一棵树。

　　就这样，老杜开始刨树坑儿。老杜搓搓手，紧握铁锹，老杜弓着身子，用力气踩铁锹背儿。咯咯吱吱，脚下尽是黄土和石头块儿，老杜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山上的凉风很锋利，嗖嗖的。可是老杜身上一直冒着汗，他一直都没停，搓手，弓身，用力，起身……

　　傍晚的时候，核桃树总算栽好了，老杜左瞅右瞅，横看竖看，怎么都觉得这地方好，对，这是个好地方。

　　当然，老杜知道，这事儿并没完工，还要去山下挑水呢。这里雨水少，山上本来就干旱，一走路，后面就冒土烟，别说不浇水，就是浇水，谁敢保证能成活。

　　从山下挑水，好远啊！山下有一口塘，要沿着陡峭的石阶下到最底下才能挑到塘里的水。老杜每下一步，都轻轻地，有时候，还要扶着边沿的石头，身子才会稳，脚才能扎住根。

　　老杜的扁担，大概是村里唯一的一根扁担，已经闲置了好些年。如今，村里已经没有人来塘里挑水了，没想到，老杜这回又用上了。还好，老杜还很熟练，姿势还是那样带劲，咔，一端的铁钩挂上一只桶，咔，另一端的铁钩挂上另一只桶，就这么利索。

　　老杜颤悠悠地挑起水，一步一步往山上挪动。

　　夕阳把老杜的背影都映红了，像是被点燃成了火焰，火焰，是跳跃的。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老杜就起来了。当然，老杜还要挑水去山上浇树，刚栽上的树苗，早晚都要浇一遍，这样，成活的希望会大一些。

　　临上山之前，老杜喝了一碗鸡蛋茶。鸡蛋茶打了底，老杜挑水的时候，会更有力气。

　　确实，老杜的力气更大了，扁担在老杜的肩膀上，一颤一颤，水花从两只铁桶里溅出来，让老杜心疼，让山上的早晨湿润起来。

　　有一个人把老杜拦住了，是小杜。

　　当然，小杜就是老杜的儿子。小杜不仅是老杜的儿子，而且，小杜还是厂长，山下的杜鹃服装厂就是小杜开的，小杜有钱。

　　小杜说：“爹，犯傻呢？山上那么干枯，树能栽活吗？”老杜说：“能。”小杜说：“爹，别去浇水啦，浇水栽树，累不说，没人给你一分钱，去服装厂里给我看大门，一个月给你5000块钱。”老杜说：“你那大门用得着看吗？”小杜说：“叫你去，你就去，山上又陡又滑，你这么做太危险。”老杜说：“服装厂是你的事，栽树是我的事，你闪开。”

　　小杜瞪着眼下山了。

　　山路，歪歪斜斜的，有的地儿是疙瘩的，有的地儿是滑溜的。不管是疙瘩的还是滑溜的，都挡不住老杜挑水上山。喝了鸡蛋茶的老杜，步子迈得很开，脚跟扎得很稳。

　　有一天，老杜浇完树苗，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歇会儿。突然，老杜像被蛇咬了一样跳起来，他看到了核桃树苗抽出了一片嫩芽儿，鹅黄色，娇嫩，扎眼。老杜像一个孩子，撇了撇嘴，哇哇地哭。然后，老杜又像一个孩子，咧了咧嘴，嘿嘿地笑。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上山挑水的老杜出事了。也许是因为露水地太滑，也许是老杜脚下踩空了，他的扁担扔了好远，人从山梁上跌到了山沟里。

　　村里人都以为老杜这次不行了，没想到，老杜很快就能出门了，拄了一根拐杖，还是那样带劲儿。

　　只是，老杜不能上山挑水了。

　　老杜着急啊！早早地，他来到村口，朝着山上望。老杜知道，那棵核桃树已经发了嫩芽，长出了叶子。

　　此时，老杜望到了一个背影，那个人正挑着一担水，摇摇晃晃地往山上走，步子怎么那么凌乱，姿势怎么那么笨拙。

　　那是老杜的儿子，对，小杜。

　　老杜忽然觉得，他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