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芜先生论“文抄公”特色时说过,周知堂写文章的一大特色是引用大量的典故、史实、文献等,其引用之多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罕见的:“我们试去翻看,其品类之富,数量之多,会使我们吃惊。将来如有人在此基础上,编一部周作人平生引用过评论过的书目提要,必定是一部分量不小的书,有益于读者的书。”
从审美意义方面考查,“文抄公”“借别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当然天经地义。但要紧的是评论者的立足点、着眼点、态度和指向性。你在最关键处抬出专家泰斗现身说法,但无论多少赵钱孙李的“念珠”,那串连的“绳索”应该始终攥在自己的手里。否则“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面面俱到人云亦云,终究不过是“补白”而已。
1.有人讽刺蔡元培书法写得像鸡爪子。蔡听说后笑着说:“我曾经学黄山谷的书法,可惜没有学到人家的长处,而短处又常常不能自己掩盖,就成了这副样子。”——昔人画虎不成反类犬,蔡元培此乃学“鹰”不成反类“鸡”。
2.抗战期间,日军狂轰滥炸,国学家陈寅恪当时在昆明西南联大教书,苦于天天钻防空洞,于是作一对联。上联是“见机而作”,下联是“入土为安”。——前者原指看准机会行事;后者原指埋葬死者才能令人心安。可彼时被陈先生演绎为“看见飞机进入防空洞就安全了”。如今,此等黑色幽默的才情也“入土为安”了吗?
3.段祺瑞喜欢下围棋,自称“国手”,实则水平很一般。客人往往在末局故意输给他一盘,段大喜,认为最终还是自己棋高一着。客人若大负,段反而不悦,说人家输棋行贿,自己“胜之不武”。段的小儿子棋下得很好,与父亲下棋直来直去,从不谦让。段祺瑞总是连战皆败、转胜为败、大获全败而战无不败,然后总是愤愤不平地斥责儿子:“你什么都不懂,只有这一套!”——一招鲜,吃遍天。“只有这一套”,就已经可以“横行天下”,要那么多“套”干啥?
4.丰子恺喜于无人相识的市井中彷徨观察,称自己是“人生的旁观者”。——正因为如此,他的漫画和随笔均“人”味十足而孩子气十足。
5.黄永玉画“龟兔重逢”:“龟从容步行于道。兔笑曰:‘冠军何往?’龟言不移目:‘赴香山观红叶。’兔曰:‘如此速度,恐红叶过矣!’龟曰:‘呸,败军何论快慢!’”——所配画面是兔子天真诚恳而乌龟的脖子伸得老长,义正词严,笑煞人也。
6.李鸿章说:“天下最容易的事,便是做官,倘使这人连官都不会做,那就太不中用了。”——一般说来,一旦做官容易即“十万雪花银”唾手可得之日,往往是做老百姓的度日如年、备尝艰辛之时。
7.弘一法师李叔同在杭州教书时,凡师生朋友索取墨宝,无不立时答应。有时砚有余墨,就向学生招呼:“有宣纸的可以拿来!”直至墨尽而止。——如今书法家的字幅恨不得按平方毫米卖,无奈字能够写得如弘一法师那般洁净天真、骨力居中、含而不露的能有几人?
7.梁启超在东南大学讲学时说,我是个主张趣味主义的人,如果用化学分解“梁启超”这个东西,把其中的“趣味元素”抽出来,则“梁启超”所剩下就仅有个零头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无味”的学问做得天好,还是“浪费生命”。无怪乎钱钟书说文字学大家段玉裁“经生不通艺事”。
8.黄宾虹组织百川画社,对刘海粟说:“百川归海。”意为刘可以统领画社同仁。刘海粟当即回答:“我仅仅是沧海一粟,不敢以海自居。”——语言是靠文化“激活”的,以机智为谦逊,见性情,亦见敏捷。
9.柳亚子写信潦草得厉害,阅读者十有八九看不懂。只有一位姓姚的朋友全能认知——因为姚氏的字迹比柳亚子更“飞沙走石”。一次,柳亚子写信给曹聚仁等,写到篇末,特地强调了一句:“你们读不懂的话,隔天见了面,我再读给你们听。”——有当面宣读的工夫你写规范点不行?此乃宁可麻烦人,决不失个性。
10.马一浮生病,有朋友寄来200元,马回信给汇款者说:“此款留为他日墓畔植树之需。”——正所谓考虑周到,友情为重,流芳百世,死钱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