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认为,生长在旷野中的树才有风骨。
清楚地记得,是偶尔透过车窗看见它的。冬季雾蒙蒙的天际下,孤零零地站在打谷场的一角,褐色皲裂的干,算不上挺拔,褐色稀疏的枝,长短粗细地在空中横竖撇捺,象形字般,让人想起无数只枯瘦遒劲的手在奋笔疾书。书的是什么呢?只有它头顶上的天空知道。老天是它唯一的知己吧。枝疏叶落,苍劲嶙峋,风来抓风,雨来噙雨,栉风沐雨,兀自生长,有些孤单,有些倔强。
忽一日心神不宁,感觉对什么不放心,低头微思,是不放心它。它会在那长久地屹立下去吗?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唯独它站着,鹤立鸡群。
对它日思夜念,牵肠挂肚似乎也谈不上,但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它,似偶遇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因时间所迫,匆匆一面,未能诉诸衷肠,旧情又复燃,更烈,更让人坐立不安。惦记到不行,只有去看它一眼才能释怀。决定去看它,准备绕树三匝把它看个够,没开车,骑着电动车专程去看它。
季节已走至盛夏,小路两侧葳蕤着一人多高的蒲草。透过蒲草的缝隙可以看见清清的小溪水默不作声地流着,有个头戴草帽的人在垂钓,看不清脸。
似乎是走错了路,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也没有找到印象中的它,折回。再找。仔细些。
终于见到了它,枝,还是褐色横斜,干,还是褐色皲裂,只是它已被伐倒,躺在一堆干枯焦黄的玉米秸秆上,光秃秃的枝,光秃秃的干,没有叶子。是在万物勃发的春天来临之前倒下的吗?我无从知道。根部聚结的干泥块告诉我,它已躺下多日。枝干枯挺,不屈又怎样?最终还不是倒下了?心中瞬间滚过一阵阵凄凉,大热的天,浑身泛起了凉意。
书上说,担心就是诅咒。我有些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冥冥之中感到它会惨遭厄运,也许它就不会被伐倒。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小雨,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欲哭,无泪。
它长在那里,只占了巴掌大的一片土地,碍着谁的事啊,竟遭此下场。
天不言,地无语。我久久地站在雨中,想站成一棵树,像曾经的它那样,不畏风霜雪欺,不惧狂风暴雨。
终于,有人走过来。我凄楚地问:“大爷,这棵枣树为什么被伐倒了呢?”
“这原来是打谷场,现在收割庄稼都用机器,收割机开到地里,直接装袋子,打谷场没用了,这块地准备养蚂蚱,嫌枣树碍事。”
哦,它终究是碍了人家的事,怨不得人家如此对待它,哪怕它偏于一隅。打谷场没用了,连带着它也跟着没用。让人想起,唇亡齿寒,荣辱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