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生商”的来龙去脉

玄鸟雕像。记者 魏文慧 摄

“商”字雕像。记者 魏文慧 摄

被认为是“中国史诗”的《诗经》中有《商颂·玄鸟》一章，里面写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但并没有说明“玄鸟”是自然界的一种鸟还是别的什么。后人有的解释为“燕子”，有的解释为“凤凰”，有的解释为“鱼鹰”，有的解释为其他鸟。解释为燕子者为多，并由此演绎出一则神话：远古五帝之一的帝喾次妃简狄在河里洗澡（有的说在河边洗衣），恰遇玄鸟从空中降下，到一个地方产下一只卵后飞走；简狄拾而吞之，从而怀孕，生了儿子契；契长大后被尧帝封于亳（今商丘），而有商国，所以契被认为“商的始祖”，因此说“玄鸟生商”。许多研究者认为这就是“商”的起源。但吞鸟蛋怀孕生子在科学上是不能成立的，于是便有学者说“天命玄鸟，降面生商”没有那回事，是商族人为神化自己的祖先杜撰出来的，因此说“商无史”。

细读史书，发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却不能理解为帝喾的次妃简狄吃了玄鸟蛋怀胎而生了契，而是历史上由玄鸟氏族产生了商氏族的实实在在的事实。这一神话是由史实而来的，而且史书告诉了我们“玄鸟生商”的来龙去脉。

据史书记载，玄鸟氏族产生的原因，可以追溯到远古五帝之首的黄帝。

据《史记·五帝本记》记载，黄帝是少典（又称有熊氏，上古时期的一个部落首领）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是远古神农氏时期的一个部落首领。与之同时，还有一个部落称列山氏（即炎帝部落）。当时，为天下之主的神农氏势力衰落，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不能平定，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伐不朝神农氏的诸侯。诸侯的势力不抵轩辕，便都归顺轩辕。炎帝欲侵凌诸侯，轩辕乃修德振兵，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在今河北省涿鹿县东南）。轩辕三战而胜了炎帝。炎帝臣服，炎、黄两个大部落融合。在此之前，炎帝部落中有一位将领名叫蚩尤，能杀惯战，但性情傲躁，使炎帝厌恶。蚩尤对炎帝不满，于是离开炎帝，自立门户。他与同母弟八人都是黎姓，号称“九黎”，另有族兄弟七十二人，共八十一人，建了八十一个部族，占有现在的江苏、山东、河北、河南的部分地区，蚩尤将其统一，统称“九黎”。蚩尤成为黎姓部落的共主，称“九黎大帝”，他不听从轩辕之命，发动叛乱。轩辕大怒，征调诸侯之兵，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最后擒杀蚩尤。黎姓部落树倒猢狲散，与诸侯都尊奉轩辕做天子。于是，轩辕取代神农氏，是为黄帝。为加强对九黎的治理、促进族群融合和进行战后重建，黄帝把自己的儿子少昊封到九黎原来占领的地盘。于是，少昊成了自己部族与九黎部族的共主。这也是炎黄部落和九黎部落的融合。

据《逸周书·尝麦解》记载，黄帝用武力战胜了蚩尤，消除了心中怒气，以基本的政治制度顺和天意，又命少昊统领和九黎部族融和后的军队。相传，少昊诞生时，有五只凤凰出现在空中，因此少昊成为氏族首领后以凤鸟为族神，称自己的部落为“凤鸟氏”。所以黄帝命令少昊以鸟名命名各部落及其首领，以百鸟之王凤凰为大联盟的图腾。如此统一了思想，树立了少昊与黄帝的绝对权威，增强了凝聚力，天下和平显现。

少昊在受黄帝之命成为大联盟首领登位时，正好有凤鸟飞来。少昊以为黄帝之命实在英明，所辖部族都依黄帝之命以鸟命名，有鸿鸟氏、凤鸟氏、玄鸟氏……共24个氏族，形成一个以凤鸟为总图腾的庞大的氏族部落，被以其他鸟命名的氏族也都有自己的分图腾，如玄鸟氏以玄鸟为图腾。

这也得到了《左传》的印证。春秋时有一个东部的偏远小国（在今山东郯城县）叫郯国，其国君称郯子，己姓，子爵，少昊后裔。《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秋，郯子来朝（朝鲁国），公（鲁国国君昭公）与之宴。昭子（鲁国大臣叔孙昭子）问焉，曰：“少皞（亦称少昊）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即位的时候），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各部落长官都以鸟命名）。凤鸟氏，历正（总管天文历法的官）也；玄鸟氏，司分（专司春分﹑秋分）者也；伯赵氏，司至（专司夏至、冬至）者也；青鸟氏，司启（专司立春、立夏）者也；丹鸟氏，司闭（专司立秋、立冬）者也。”

这说明少昊遵黄帝之命以鸟名命名部落内的各氏族，有了“玄鸟氏”。这便是玄鸟氏的来历。

那么“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是怎么回事呢？孟世凯先生说：“商族以玄鸟为图腾，源于古东夷以鸟为图腾的氏族，其后从少昊部落分化出的支族。从目前来看，这种对商族最早来源的认识，能与古文献、甲骨文与其他有关商文化考古资料相印证，所以我认为商氏族应是出自少昊部落。”“商族与少昊族有密切的族源关系，可能是从少昊族分离出来后由东向西迁徙，在今河南商丘一带定居后，才以地名为族名。”（孟世凯《商族源和相关的问题》）。孟世凯先生是夏、商史和甲骨文研究专家，著名历史学家，著有《甲骨学小辞典》《中国历史大事本末》《夏商史话》《中国文字发展史》等书，其论点极具权威性。而且，他的这一观点也得到了考古证明。20世纪90年代，美国哈佛大学皮保德博物馆为寻找先商文化遗物，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联合，在商丘进行了长达8年的田野考古调查和发掘工作，发掘出了龙山文化、岳石文化、殷商文化的丰富遗存。著名历史学家、美籍华人张光直先生是这次发掘工作的发起者、组织者和参加者，他在后来的《发掘报告》中说：“考古学材料给了我们一条很坚强、很清楚的线索，说明先商文化自东海岸沿着现在陇海路的路线从苏北经徐州进入豫东，征服了土著，在商丘一带建立了他的第一个都城——商。”孟世凯先生和张光直先生的观点不谋而合，与东夷西迁的历史也相合，是商族原本出自少皞部落玄鸟氏的证明。

从史家对“玄鸟生商”的考证来看，除非是少皞领导的氏族中的玄鸟族向西迁徙到商丘一带定居下来，且“以地名为族名”，把氏族名“玄鸟”改成了“商”，于是有了商族，别无其他。因此可以说“天命玄鸟，玄鸟生商”中的“玄鸟”本意为玄鸟氏族，而不是鸟类中的玄鸟。其中的“天命”指天道的意志，亦即自然的法则。也就是说，“玄鸟”氏族降临商地而产生商族是自然而然的。古人把自然产生的一切都认为是“天意”。这便是史实上“天命玄鸟，降面生商”的来龙去脉。

后来到商朝时期，距由玄鸟族产生了商族已逾千年。当时有神化自己祖先的时尚，氏族成员都声称自己的祖先是“天命”的那种动物，以说明其神圣，自己就是那种动物的子孙。所以有人把氏族名的“玄鸟”说成自然界的玄鸟，以想象与人的生育联系了起来，因为契是帝喾与其次妃简狄所生，便创作出了天命玄鸟降世产卵而飞、帝喾次妃简狄吞玄鸟卵孕而生子契的神话。又因为契被尧帝封于商而有商国，所以契被认为是“商的始祖”，神话中便说帝喾次妃简狄吞玄鸟蛋怀胎生了“商的始祖”契，即“玄鸟生商”。这便是神话“玄鸟生商”的来历。商朝之后有了比较完整的文字，文人开始著书记载远古的事情。因为远古时期太古远，当时没有文字记载，发生的事只是由历代传说保存下来，后来的史书记载只能以传说记，所以这一神话被记入了史册。后人便以记录在史册中的神话传说作为信史。

有的史书记载“玄鸟生商”中的玄鸟就是凤凰，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玄鸟氏是凤鸟氏的属官，后来研究者就把二者混在一起，认为玄鸟就是凤凰。

远古神话好多是源于史实的，“玄鸟生商”的神话即是其一。因此，我们研究历史，不能只停留在神话传说上，要顺藤摸瓜，查出神话传说的史实根源。厘清“玄鸟生商”的来龙去脉，对我们研究商的历史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