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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塘趣事

2023-03-16 00:21:14 京九晚报

  我的幼年是在坑塘旁边度过的。坑塘不大,却有磁性。它在村庄西头,老乡称之为“西坑”。

  西边是大路,北面是街道,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坑塘的开放包容。天一下大雨,四面八方的雨水汇成条条水龙,竞奔坑塘而来。不久,坑塘就喝得饱饱的。它成了村中水库、街头一景。春天的水清澈见底,宛如一面长方形的镜子,能照出洗衣女子清秀的面庞;夏季的水浑黄浑黄,波兴浪涌,彰显朴实憨厚的秉性;秋季的水泛着绿藻,旋着金叶,荡着云霞,俨然一幅多彩的油画;冬天的水刚毅乐观,进退自如,动不动就装扮成半透明的冰体,供孩子们尽情玩耍。

  坑塘周边没有规律地生长着多种大大小小的树,但以杨树居多,密密麻麻的杨叶就是千万把小扇子;水中生长着几十棵柳树,因为柳树的水性最好,剑一样的柳叶能够防御水魔。浓荫覆盖地面,地面衔住浅水,浅水摇动浓荫,一片阴凉世界。这是人们休息纳凉的港湾。休息乘凉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的摘下草帽,或者脱掉鞋子,垫在屁股下面,向水而坐,不住地“栽嘴”;有的干脆躺在地上,不一会就响起了鼾声;有的赤脚蹚水来到弯腰柳树旁,倚上去闭目养神,不小心睡着了倒入水中;更有甚者,端着盛有热汤热面的盆子下水,盆子飘,脑袋浮,难免会有一股凉水溅入盆中嘴中。男孩成天潜在水里游泳、摸鱼,手脚泡得发白起皱,逼得大人揪住耳朵拖回家。鸡鸭鹅、猪牛羊,都爱到这里来,这是它们共同的乐园。

  一到饭时,男男女女端着盘碗来坑塘聚餐,或站或坐,或蹲或倚,边吃边聊。聊什么?天南海北、大事小事、奇闻异见,无所不包。“经验谈”“故事会”“龙虎斗”“女人戏”“舌战群儒”,都在这里上演。三天不来饭场,心里憋得慌,信息也不灵通了。谁家做了好吃好喝的,不等人见面,乡亲们早已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啦。大家评价哪家的饮食上等,总爱说“小锅子刺啦刺啦响”。那时的油和肉就是香,某一家煎煎炒炒,并不舍得多用油——取出悬挂在油罐里的铁皮制作的小浅勺,谨慎地舀上两下——却惹得半条街香气扑鼻。刚会跑的孩童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东吃一口西吃一口,拽也拽不住。不会跑的婴儿坐在地上,大人用双手扯着两只小胳膊,左一拉右一推,“筛箩箩,打面面,我问小孩吃啥饭,凉面条,打鸡蛋,扑扑啦啦吃三碗!”

  坑东十来步远,沉着一口井,是大半个村子几百人的水缸。老乡们从地里干活回来,或有外地人路过此处,热得喉咙冒火,免不了就着水桶猛喝一阵子。有条件的,在水桶里加些糖精,就更妙不可言了。

  大杨树上居住一群鸟,喜欢打闹,每天早晨“叽叽喳喳”唱个不停,简直就是学生起床的闹钟。这种鸟非常少见,通体乌黑,体形比乌鸦略小,尾巴长,善弯曲,本地人称为“次门叉”——搞不懂什么意思,难道是从海外飞来?它们的窝叠在一起,仿佛一座木楼。

  一只母鸡从地里踉踉跄跄往家赶,终于栽倒在坑边,无力动弹。“吃药麦中毒了!谁家的鸡,谁家的鸡?”一阵咋呼声。“别问是谁家的,先治好再说!”只见一位嫂子站起身,旋风般跑到家中取来“医箱”,熟练地操起剪刀,“刺啦”一声把鸡嗉子剖开,挤出麦子,用肥皂水冲洗几下,再取针线把刀口缝合。只见母鸡卧在地上喘粗气,十几分钟后一跃而起,跑得无影无踪。

  也许有人会问,那么多人嗜坑如命,不会没有险情吧?对了,确有险情。一个早上,我拉着风箱烧锅,母亲把馍装到锅里,就带着四弟去坑塘洗衣服。半小时后,母亲端着洗好的一盆衣服回家晾晒,才搭上三四件,就听见四弟的哭声,接着看到五妮哥扯着四弟走进院子,二人都成了落汤鸡,身后洒出一条长长的水迹。母亲吓出一身冷汗。原来,四弟留在坑边戏水,不幸滑落水中,本能地挣扎喊叫。此时,坑边并无一人。幸亏不远处有一个厕所,我的堂兄五妮正在解手。虎背熊腰、胆大心细的他听到外边声音异常,便立起脚探头远视。当他看到有人落水时,急忙纵身翻越墙头,箭一样冲了过去……那时四弟才两岁。

  几年后,我路过坑塘时纵身一扑,救出了一个洗澡遇险的孩子,他叫海岭,五妮哥的二儿子。正应了一句古话:“善有善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