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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

2023-02-17 02:56:14 京九晚报

  “妈,我是怎么来的?”小时候我时常这样问。

  “很远的路上捡来的。”妈笑吟吟地答我。

  “到底有多远呢?”

  “总之,很远很远。”

  于是我就去看远方:烟光浓郁的黄昏,如剥落红壳的煮鸡蛋,呈现着苍茫混沌的白。一带淡青的群山隐约如梦、迷离惝恍。远方是什么呢?我仍要问,却被总也忙不完的母亲从厨房赶开了。没有满意的诠释,心便刺痒难挨、欲罢不能。复问不敢,只好怏怏坐回原处,呼一口孩童不该有的叹息。

  八岁那年,背着满书兜母亲的嘱咐,我开始了寻找远方的旅途。起初,那位仿宋体般清秀的女教员是我心目中的远方,无论她的阅读还是手写的文字都使我感动不已;后来,老如古董的校长成了我的远方,经他讲述的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历史人物都能在我头脑中复活;再后来,线装的芬芳古籍和新潮的青年哲思都成为我的远方。从此,我不但得以采访庄周孔子,随意推敲李杜诗门,而且可以免费游历大洋彼岸的异国风情了。

  远方太美,又太远。然而,正因为远方美得无以形容、远得无法估测,才使我自始至终有一腔对远方的虔诚,才使远方对我具有一贯的吸引。我从远方来,必须复归于远方。就如此沐着茅店鸡声,踏上板桥霜迹,问远徐行,复徐行,忽而密林深涧,忽而戈壁荒原,忽而波峰浪谷,忽而路转峰回。仅凭那万劫不复的灵魂和千年不化的冥顽,把一生一世都嫁给遥远,嫁给童年曾种下的那颗颗心愿。男人是阳刚的海,可以容纳泪的江河,可以吞吐一切荣枯善恶,却容纳不尽智慧的帆影和亘古的忧思。人生识字忧患始,当你走向远方,便不仅是忧思,还有层层叠叠的艰辛、遍体鳞伤的苦难在等你去做火浴的凤凰。所以行路难,多歧路。东坡曾在庐山绝壁上挥毫: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连这旷达闻名的人都有了颓唐,远方究竟是什么呢?有谁见过远方呢?为什么要说总之它是远?我问伊,伊不答,只与我一齐瞭望那不知其处的远方。而我亦在远方,阔别十余载的童年,如今该是满眼蓬蒿了吧?旅人的牵念是故乡,赤子的故乡是母亲。而母亲,一旦我挣脱脐带如解缆的舸,就将一去不返,一如当年父亲追逐太阳去了。你何故以盘古开天之姿仍高举我幼时的那片单纯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