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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窗冬景半床书

2023-02-08 00:07:11 京九晚报

  清人张潮《幽梦影》里有句话,“赏花宜对佳人,醉月宜对韵人,映雪宜对高人”。如今,窗外飞雪扑簌簌之时,正是与高人围炉夜话之时。一炉火,一盏台灯,打开瞬间,一片黄晕,洇开晴耕雪读的一天。

  窗外树是墨色的,山是墨色的,瓦是墨色的,湿嗒嗒,厚重得如同把一卷墨色山水画,铺卷在我的面前。书桌上,几本书,一个竖版日历,一瓷瓶,插了去年的海棠干枝。红耳钉似的海棠果,缀在斜伸的枝条上,散着陈年的草木气息。这样的冬天,温暖,妥帖,适合与墨色铅字,耳鬓厮磨。

  新年的脚步愈来愈近,索性就翻找,与元日有关的明清诗词集,读到清代钱谦益的《丁卯元日》一诗,觉得率真可爱。“一樽岁酒拜庭除,稚子牵衣慰屏居。奉母犹欣餐有肉,占年更喜梦维鱼。钩帘欲连新巢燕,涤砚还疏旧著书。旋了比邻鸡黍局,并无尘事到吾庐。”

  诗人新年的欢欣,原来如此简单。庭院洒酒拜新岁,稚子牵着衣角跟在身旁,母亲餐桌有肉,帘卷迎燕归,人变得慵懒,砚池洗涤干净,放在一边,没有著书立说之思,常到邻舍串串门,吃农家菜,喝农家酒,并无尘事来打扰。

  尤喜“并无尘事到吾庐”这一句,年味就是给自己一段无尘事的日子,说得太好了!

  细细品来,诗人的幸福感来自何处呢?当然是平淡日子里的细小欢愉和对平淡生活的满足与欢喜。小院不大,一粥一饭,热热闹闹,愈是俗世的一切,愈是让我们感叹尘世的万分美好。尘世生活,可并不俗气,正如蒋勋说:“当我们对清风明月不再心动,对一蔬一饭不再热爱,对一朝一暮不再珍重,越来越消沉,失去诗意的一刹那,人便老了。”

  书籍的温度,就是生命的温度,那散着幽香的墨色小字,让我爱上了这个凡俗的小日子。汪曾祺的《人间草木》,在冬日来读,让人对新春有了更多期待。“带着雨珠的缅桂花,使我的心软软的,不是怀人,不是思乡。”若是下雨天,在湿漉漉的庭院里,双脚踩着雨珠,一个人去看桂花,是不是很美的事呢?还有《家人闲坐,灯火可亲》里的“西瓜灯”,惹人喜爱,读后我就曾拉着女儿,做了一盏橙子灯,用铁羹匙把橙壁刮薄,再放半截蜡烛,点起来,光线盈盈弱弱的,很有氛围,也很好看!

  而这样的静谧时刻,自然要读《金圣叹〈西厢记〉批评本》了。打开藕粉色的封面,顿觉墨香酣畅;窗外雪光如昼,飞雪卷入窗棂,发出雪粒簌簌的声响,一切景语,都沉浸下来。遇到好书每字每句,需逐一品味,仿佛食汤包,恭谨且欢欣。

  《西厢记·拷艳》总批一共记下了三十三件人生“不亦快哉”之事:“重阴匝月,如醉如病,朝眠不起。忽闻众鸟毕作弄晴之声,急引手搴帷,推窗视之,日光晶荧,林木如洗。不亦快哉!冬夜饮酒,转复寒甚,推窗试看,雪大如手,已积三四寸矣。不亦快哉!……”

  那一刻,方知吾有知己,恨不能日日翻阅。剥橙子,把橙子皮碾碎,以制成熏香,袅袅婷婷时,翻阅,以示与他享快哉之趣;大雪厚盈尺,踏雪院前,拾一斜倚海棠枯枝,捡回来,挂上彩灯,夜来灯影绰绰,在灯影下,翻书,喝茶,与之享快哉之趣!

  陆游曾写诗:“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一窗冬景下,我只愿与书为伴,寒梅在庭中,悄然绽放,飞雪簌簌中,香气扑鼻,沉醉书中,流年匆匆而过,都不知晓。原来,人生的清贵之气,就在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