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年戏
董全云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接姑娘,唤媳妇,小外甥,也要去。”每逢过年,故乡的年戏,必不可少。
村里的大喇叭往往不如孩子们的奔走相告更煽情,寒冷萧瑟的山村仿佛一下子欢腾起来。戏台子就搭在村头的空地上,一声吆喝,不管在外做什么的都开始往村里回奔。
油彩香粉一涂,戏衣一穿,行头一带,长髯一挂,你就是王,我就是相;马鞭一甩,你就是将,我就是郎。“锵锵……”才子佳人,王侯将相,如云水袖,戏台上人影绰绰。
早早的,孩子们胡扒拉了两口饭,拿了板凳,有的拿几块砖,就到戏台下占位了。不大一会儿,各家的孩子都好汉似的挥着胳膊,喊着自己家人。领着自己的亲戚家人,女人们说说笑笑地大大咧咧坐下,趁着戏还没有开演的空儿,闲话着家常。老头老太太仰着脸儿,昏花的老眼瞪得溜圆,支棱着耳朵生怕漏了哪句戏文儿。男人们吸着烟,咧着嘴,看看周围再看一眼戏。而这些完成任务的小孩子,则从缝隙挤出了人群,在戏台的周围追逐着自己的小伙伴。
戏台后面是一群候场的演员。戏是高腔亮嗓的老怀梆,唱戏的是村里的人,隔着油彩,人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谁。这些演员就图个乐呵,农忙时在家干活,空闲了搭班子开开心。几位已经搬家到市里的老太太在家人的陪伴下看年戏,她们乐得合不拢嘴:“就是想听听老家话,听听老怀梆的音儿!”
“咚咚锵——”,锣鼓一敲,胡琴一拉,戏就开演了。戏台下张大嘴巴小声哼唧的,摇头晃脑的,拍手叫好的,密密麻麻一片,与戏中人一同喜怒哀乐。小孩子骑在大人的脖子上,鼻涕泡僵在风里。冰糖葫芦、棉花糖等各种吃食,也增添了几分热闹。午后暖暖的阳光大片大片铺开,温暖而安适,人便在饱满的光线里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
年戏是最能聚拢人的活动,村里全民参与,包括那些从城里回家陪老人过年或者回娘家走亲戚的闺女们。大戏台挂上红灯笼,锣鼓点一敲,武打、文白、老旦、青衣,说的是方言,唱的是怀梆,古朴、高亢、激昂,像土地里的玉米和土豆,还有点像山里的野荆条,淳朴、憨实,苦里挣扎不服输。
唱戏的是村里的人,唱的是地道的挟着土腥气的怀梆,揉、抹、勾、破,风吹日晒过的粗糙的老脸被油彩一勾抹,穿上蟒、靠、褶裙、开氅、官衣、帔,这些整日手摸锄头背朝天的山里人就如神灵附了体。
条件有限,没有音响,村支书老姬拿着话筒站在一边拾音,前面的演员扭转念打,他也跟着转,一个趔趄,差点被脚下的电线绊个翻。大家忍不住都哈哈笑起来,他黑红的脸膛原本一直绷着,此时也忍不住龇着大白牙乐成一朵黑菊花。
舞台上虽是帝王将相,讲的却是家长里短。唱、念、做、打是村里的老百姓,热热闹闹的是村里的老百姓,日子过得开心,台上演得卖力,那浸透了乡土气息的年戏在山村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