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商丘> 正文

庙戏

2023-01-03 01:28:00 京九晚报

  能承办庙会的村庄,都有一份天然的自豪感,毕竟庙会的捐款人,是要被红榜表彰,刻在石碑上的。

  庙前一年有三季都是冷清的,只有在春末,才逐渐热闹起来。我一直觉得,李庙村的庙会能举办得好,大概率是因为地理上的优势——庙前有个大广场,广场右侧是连接石方村和枣家庄的红桥;沟里常常没水,泥土也就不是软塌的;常有抄近路的学生,从此过来听戏,比我们这种只能走路的,不知道要近了多少。庙戏一般持续七到十五天,主要是看主家捐的钱,够请多长时间的戏台子。

  戏台子搭起来的时候,我远远就在村口张望,军绿色带“花翎子”的大建筑物,依着红桥拔地而起。隐隐有二胡和梆子声传来,便再也看不进课本了。

  一直觉得镇上的春天极其无聊,没有什么开花的植物,不能去砍草药,不能戳知了皮,有的只是满眼的麦苗,在响晴的天空下,哗哗作响。就连吃食,都是囤了一个冬天的陈物。只有每年按时的庙会,能让孩童的心思,活络起来。头几天的庙会,是最热闹的。唱正戏那天,扮演大官的演员会从台上走下来,带领众人给庙里的神像上香,这是最具庄严的一刻,也是李庙村最神气的时候,每一个捐了款的李庙人,在这一刻,仿佛比别村人高了几等。有这样定期热闹的文化,短短几天拉动周边小摊贩半载一年的生意量,确实是别村比不过的。小学中午放学两个小时,一个小时用来走路,一个小时用来听戏。说是听戏,其实大多是为了庙会上稀罕的吃食玩乐。有钱买吃的,也是因为庙会,母亲会破例,一天给我两块钱的零花钱。如果遇到亲戚刚好来听戏,那钱便又富裕了不少。

  戏台上的《醉打金枝》唱得正酣,广场中间乌泱泱的基本都是顶着包头纱巾的奶奶和戴着黑灰帽子的爷爷。广场周边一圈是随时都会离开会场的年轻人,红桥上坐着的,大多是我们这样只为吃喝的孩童。庙会上有水煎包、羊肉包、驴肉烧饼、锅饼贴、盐汽水、水面筋,套钱圈的,卖甘蔗、菠萝的,摇筛子的也摆了小小的摊,专做小孩子的生意,一派热闹。我最喜欢的就是水面筋,听说面筋师傅是我妈村里的偏门堂叔,但看着他没有一点认识我的迹象,我也不好去攀亲戚。他每年都戴着他的八角帽,挂着印有老抽牌子的米白围裙,忙前忙后。黝黑的脸庞,再配起嘴边一圈黑胡茬,要是插起戏台上黑老包的大长髯,直接就可以扮成关云长。怎么看,都不像能做出美食的样子。

  一根竹签,穿着两根长条面筋,白花花透着小气孔。旁边有一筒汤汁。一大把面筋搓在他手里,放进汤筒里一旋,贴着筒边荡两下,吸饱了汤汁的面筋像家里那条小狗二黑的奶子,又长又软,挂在架上一凉,这水面筋算是成了。五毛钱两串,消费得起,我的零花钱大多因此,派了用场。

  庙戏终究要唱罢,散场这天,按规矩只唱一中午,因着主家款待得好,这一中午算是饶的。所以大家也都零星着在台上等着,下午他们便要拆了戏台走了。我是重感情的,最后一天,无论如何我是要过来的,只因这天作为观众有了份特权,可以破例听歌,气氛最佳时,哪首歌呼声最高,便唱哪首,给足了观众面子,这是别的庙会没有的场面。

  最后一天,面筋也多给一串,大家都在为散场作准备,也好维持俩“忠粉”。也许是黑大叔掌握不了告别的火候,面筋泡得太发了,蘸满了的汤汁,也显得不太好吃。我龇牙咧嘴对同行的发小说:“明年我肯定不再光顾这面筋摊了,怎么先前没发现这么难吃。”戏台上报幕的醉打“金枝”,摇晃着。在绿布下拔起来的戏台桩子,震起了先前挖掘时残余的几株麦苗,也跟着摇晃着。我的童年,随着渐行渐远的梆子声,一下子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