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核酸检测亭

一

公元二〇二二年十二月七日，就是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发布“新十条”的那一天，我独在小区门口徘徊，遇见殷君，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撤去的核酸检测亭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吧，你也毕竟在这里做过很多次核酸。”

这我是知道的。我所居住的小区附近，有两个核酸检测亭，一个撤了，另一个也撤了。没有撤走之前，无论是百花盛开的阳春，还是赤日炎炎的盛夏，无论是硕果累累的金秋，还是在滴水成冰的隆冬，核酸检测亭附近总是排出长长的队伍。无论男女还是老少，一律戴着口罩，在志愿者的组织下，一步一步靠近核酸检测亭，张开嘴巴，让坐在里面的“大白”拿棉签往嗓子眼边搅上几搅，然后匆匆离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阳过”的人毫不相干，但在“向阳”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听天由命”，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阴间”。四十多个“阳气”十足的青年，活动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文人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恐惧了。就将这作为后“阳”者的一大串文字，放到朋友圈，让在核酸检测亭检做过核酸的朋友看一看。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捅向鼻腔的棉签，敢于正视疯狂传播的奥密克戎。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核酸检测亭确实是高人所设计，以棉签的搅动，来筛查患者，核酸采样管装着淡红的液体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液体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半阴半阳”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煎熬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还在这样的城市里“阴”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圣诞节也只有一个多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吧，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千千万万个核酸检测亭之中，只有小区附近的两个与我有意义。核酸检测到底有没有必要设置那么多，我曾经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核酸检测亭表达我的谢意与敬意。核酸检测亭不光是我们一个小区居民健康的“铁罩衫”，也是千千万万小区居民健康的“守护神”。

这两个核酸检测亭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今年春天海棠花开的时候。早晨起来跑步，突然看到小区外面多了两个电话亭一样的东西。直到中午，一拨又一拨的小区居民，纷纷跑到亭子旁边排队，才有人指着一个亭子告诉我，说：这就是新放这里的核酸检测亭。其时我才能将亭子和核酸检测联系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原来街头也有很多这样的大小的亭子，或者是卖报纸的，或者是打电话的，居然也可以用来做核酸。没有核酸检测亭时，都是在小区里做核酸，摆了一张桌子，全副武装的大白坐在桌子后面，不停地拿消毒液在桌子前喷来喷去，拿棉签在居民的嘴巴里搅来搅去。现在到核酸检测亭做核酸，根本看不到大白的全貌，密闭的亭子挖了个洞，“大白”的胳膊从洞里伸出来，直捣一张张张开的嘴巴，仿佛有些惊悚。总之，如果不通知要做核酸，我也很少主动去核酸检测亭。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很快就和核酸检测亭永别了。

四

我是看新闻得知，疫情防控政策要逐步调整的消息。很快便有媒体说，石家庄发通知让学生复课，又说广州一些区域不再开展全员核酸检测。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一些媒体、特别是一些自媒体的，然而随着国家治理力度加大，信口雌黄的人还是少了。这些媒体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很快，证明是这些都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官方的通知。还有不少人发出开心逛街的短视频，满屏欢欣鼓舞的画面。有人上传的图片显示，收废品的开始收购废旧核酸检测亭了。

很快，“新十条”就发布出来了，很多“层层加码”封控的地方解封了。

但接着就有人说，没有核酸检测亭，我们哪里去做核酸？

封控，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大多数人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核酸检测亭和当年的报刊亭、电话亭一样，也像是一个过客，在无垠的历史长河中也许是不算什么的，但它毕竟给我们的生活留下不少难忘的记忆。就像我们手机里存在将近三年时间的“行程码”，就像超市门口曾经小喇叭提示“进店请扫码”，就像饭店门口贴的写着“不能堂食”的那张纸……

然而既然要拆掉，也不必太纠结。至少，千千万万的核酸检测亭留下过“大白”的体温，留下过志愿者的声音，留下过无数市民的身影，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六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一些蹭热度网红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很多网红表示支持取消全员核酸检测，一是不少网红开始分享自己居家勇斗病魔经历，一是有的网红为网民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

我目睹全国上下战疫场景，曾经屡次为之感叹。广大党员、干部带头拼搏，医务人员白衣为甲舍生忘死挽救生命，人民解放军指战员、武警部队官兵、公安民警奋勇当先，广大科研人员奋力攻关，数百万快递员冒疫奔忙，环卫工人起早贪黑，新闻工作者深入一线，千千万万志愿者和普通人默默奉献……

感染者从发烫的眼光中，依稀看见了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更多的话，但以此纪念核酸检测亭！

作者：胡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