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焦风光
初冬时节,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与其说事务缠身,倒不如说疫情给了我漂泊在外的理由。娘在家中,跟着大哥。大哥在村中开了一家诊所,在当地小有名气,求医者络绎不绝。在别人眼中,娘的几个孩子都有出息。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就不止一次劝他们搬出那间破旧不堪的老屋,拆了重新翻盖,晚年住在敞亮的新房里享几天福。娘说啥也不同意,原因还是那句重复多次的老话:“你们几个都是在这间屋子里长大的,住一辈子了,舍不得这穷家破院。”我在心里盘算着,其实这次回来,除了看看老娘和亲人,还有一个重要任务:说服娘把老屋拆了再建新房。
娘听说我回来了,颠簸着小脚迎到村头的路口。
大哥寒暄着从我手中接过行李,像迎接客人一样把我领进家中。小院中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两棵并肩而立的柿树又长高了,枝头挂满红得发亮的柿子,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风中摇摇欲坠。柿树底下,还是那口上下发出“吱吱呀呀”声响的压水井。院子的北面就是老屋。老屋是用泥土掺合麦秸、豆秆垒起来的。历经岁月的侵蚀,老屋早已遍体鳞伤,几根裸露在外的秸秆在没有棱角的墙角上顽强努力地支撑着……
听说我要在家中住上一晚,娘早已把床铺收拾好了。
月亮升起来了,暮色四合的小院充满着温馨和祥和。与儿时的记忆相比,此时的村落一如往常,只是少了几声乡村里的鸡鸣犬吠。我和大哥陪着娘坐在柿树下,月光洒在娘的脸上,岁月留下的沟沟壑壑愈加明显。
“娘,还是把老屋拆了重新给您盖几间新房吧!要不,您就跟我到城里住。”我打开话题,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娘。
“还是在家跟着你哥吧,娘一辈子就在这泥土地里摔打,城里再好,娘住不习惯。盖房的事你们也不用再操心了,我还是住在老屋里。”娘话语不多,但给人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知道,再劝娘她还会用那句老话来拒绝。
晚上睡在老屋里,我久久难以入睡。这间老屋里有我的童年记忆,升腾着我的踌躇满志,也记载着一家人的欢笑和忧伤。窗外沙沙作响,微风吹起一地落叶。看着我长大的老屋,今夜是否把我当作远道而来的客人?
第二天吃过午饭,我就要启程返回。娘喊着我的乳名,拉着我的手:“娘舍不得这间老屋,还有一个原因,你看这是啥?”
娘把我领到她的床头,墙上贴满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留下的画报。娘用粗糙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把离床最近的一张画报掀开,一幅斑驳不清的粉笔画呈现眼前。画中一个孩子紧握双拳,目光坚定,抬头凝视着天空,画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立志成才!1978年9月1日。
娘说,这画是我入学第一天画的,那时我刚六岁。“自从你考上大学离开家,想你了我就看看你画的画。屋子拆了,画就没有了,娘舍不得呀!”
听了娘的话,我心头一酸,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
我答应娘,房子不拆了。娘笑着把我送到了村头。
回家的路上,我无心留恋路上的风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娘不到城里住,是不想给孩子添麻烦;娘不让拆掉老屋,是因为老屋里有我的乡愁,也有娘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