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票

□ 班琳丽

礼拜一早晨，潘安年一夜无眠，天一亮，他简单地洗漱完，犹豫了一下，点根烟出门了。

那天阳光很烈，他的步子迈得很慢，老远看到同事就抬起手，将烟送到嘴边，像模像样地抽一口。

“潘主任，咋抽上烟啦？”凡见到潘安年抽烟的同事，全都忍不住这样问。

潘安年叹口气：“心烦呗。操持老大的婚事，老二的工作，还有个老三上学，这些事儿压头上，烦。”

“你这是借烟烧愁啊！”

“借烟烧愁愁更愁。”潘安年苦恼地笑着，再抽上一口。

也有同事说：“潘主任，你意志不坚决，你可是坚决反对抽烟的。”

潘安年就摊摊手：“我也没想到有这一天，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那时潘安年在县印刷厂工作，任厂办主任，家还在农村，每个周末都要回家，帮着爱人干干农活。一个周末，他刚到家，自行车还没扎稳，剁猪草的爱人就质问他：“他爸，听说你学会抽烟啦，烟瘾还挺大，烟不离手，这日子你不想好过啦？”

潘安年“嘿嘿”一笑，说：“哪有的事，没抽，别听人嚼舌头。”

爱人眼圈都红了，说：“你也不算算账，一包烟3毛钱，够俺娘几个吃几个月的盐啦。”

潘安年再次“嘿嘿”一笑，说：“我咋能不知道，我心明镜似的，不会抽。”说完，潘安年似又想到了什么，加重语气嘱咐爱人，“咱家那几个小子，你盯紧点儿，千万不能让他们学抽烟。”

爱人盯一眼他认真的样子，回他：“只要你上梁正，他们下梁就不会歪。”

潘安年看一眼忙得蓬头垢面的爱人，心头一酸，赶忙拉起架车去地里拉土积肥去了。全家五口人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生活，这个“一头沉”的家，家这一头可真够沉的。可他心里这件事，这会儿连爱人也不能说。

等潘安年回到单位，烟照抽，尤其爱当着众人的面抽。每周一次的全体职工大会，潘安年抽起烟来是最惹人瞩目的。他个子高，一米八多的身板，无论站着还是坐着，火光在他嘴巴上一明一暗，惹得会场里的人全都看他。

“老潘，你这么个坚决反对抽烟的人，这会儿咋也吞云吐雾的了？”厂长当着全体职工的面问潘安年。

“没办法，愁啊！”潘安年又是老一套托词。

“是啊！老潘的日子难，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家三个半大小子啊！”

听同事们都向着他说话，潘安年不觉湿了眼窝。

当月领工资，会计将潘安年的工资数给他，同时将两张烟票递给他，说：“老潘，厂长特意安排，从这个月开始供应你烟票。鉴于你们家的困难，特别照顾，人家一张，你两张。”

潘安年连声说：“谢谢，谢谢。”喉头哽咽，忙拿了工资和烟票转身离开了。

回到住室，潘安年捏着那两张烟票，心底像揣团火似的令他焦灼不安。这场戏演得好辛苦。不，是痛苦。

操持大儿子的婚事，场面上的事需要烟，潘安年拿着钱楞没买来烟。二儿子退伍回来安置工作，他去找安置办，人家一次次说僧多粥少，让他耐心等。

有次他在安置办遇见同学老周。老周将他拉到一边，咬着他耳朵说：“老潘，咱近人不说远话，你以为这岗位都是给你儿子准备的？你空着俩爪子，这是找人办事的态度吗？你也拿盒烟，人家抽不抽的你让让。若手头有，你丢盒烟给人家也不多。”

潘安年一拍脑门，说：“懂了。”

那年头，厂里供应烟票，会抽烟的才有份。论说潘安年当着办公室主任，想要烟票，凭他手上那点特权就能搞到。要么私下里跟厂长说一声，也没问题。偏偏潘安年不想舍这个脸。他做事一向的准则是，不是让领导信服，而是让众人心服。

1991年，国家实现全民卷烟敞开供应。再看潘安年，烟可以随便买了，手头也有闲钱买烟了，他当即戒烟，尽管已有了烟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