舴艋之美

　　初次读到李清照的词《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觉得词人内心深处的苦闷与忧愁，竟然通过一艘小小的舴艋舟，就那么含蓄地表达了出来。进而开始想象，这舴艋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船？其形状与昆虫蚱蜢是否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之所以产生如此的联想，是因为在我的印象里，草地上、田野中、沟垄旁随处可见的蚱蜢，其实就是一种俗称为“蚂蚱”的小蝗虫。它们身子不长、夜伏昼出，主要以禾本科植物的叶片为食，也是耕种农户为之深恶痛绝的一大害虫。从外形来看，这舴艋舟的两头尖尖，就酷似蚱蜢的头和尾；两边微微向上翘起，与乌篷船的构造非常接近；中间的船身部分就像一道圆形的拱桥，由竹竿、竹篾和箬叶编织而成，用来遮风挡雨；船头大多支有一根粗壮的桅杆，那鼓起的白帆仿佛一面随风飘扬的旗帜。所以，无论是远观，还是俯视，这精致小巧的舴艋舟在形状上绝对是美的。——这种美，美得赏心悦目，美得新颖别致。

　　我的老家在长江的一条支流皖河边上。那里河网密布、沟渠纵横。小时候多见舴艋舟悠悠地穿行其中，尤其是船娘那婉转动听的黄梅调，不知勾了多少俊男帅哥的三魂六魄。桥边设有一处块石堆砌的埠头，满载着货物的舴艋舟经常停靠在此处，船家或忙碌地与岸上的客人做着生意，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缕；或悠闲地坐卧在船艄，美美地吧嗒着水烟筒，那咕噜咕噜的声音与袅袅娜娜的青烟融为一体，叫人实在是羡慕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这种美，美得恬淡闲适，美得宠辱不惊。

　　先前的舴艋舟因为没有现代化的动力设备，完全靠双桨来保持行进的速度，凭尾部的木橹来掌握前进的方向。年少时，我曾经无数次地挥动过双桨，但总是把握不好平衡，舴艋舟要么原地打转，要么侧向一面，弄得人手忙脚乱、浑身是汗。最舒适的是无风无浪的清晨，将缆绳解开，随水流而下，那湛蓝的天空，那洁白的云朵，那葱茏的绿树，那澄澈的河水……在俯仰之间将两岸美景尽收眼底。所有的景象于是又变幻为诗歌中的一枚枚意象，比如摇情的翠竹、反刍的老牛、古老的渡船、蹦跳的红鲤、捕鱼的鸬鹚……无一不成为山水诗中的一个个韵脚。轻轻触摸，就能感受到历史文化的温度；细细思量，就能体味到山川河流的博大。——这种美，美得浮想联翩，美得乐不思蜀。

　　舴艋舟在河面上悠悠地飘着，偶有几只白鹭翩然掠过晴空，风轻轻地掠过舟侧，带起一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这不禁使人想起唐代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我想这名自号为“烟波钓徒”的高手，想必与舴艋舟有着深厚的感情。还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柳宗元，所乘之“孤舟”肯定也是舴艋舟。尤其是晚唐的皮日休，“舴艋”的意象在他的诗歌里随处可见，“车螯近岸无妨取，舴艋随风不费牵”“尽日悠然舴艋轻，小轮声细雨溟溟”“鸳鸯一处两处，舴艋三家五家”等等，无不诠释着这江河湖泊若缺了这舴艋舟，那便少了一份灵性，少了一份情怀。——这种美，美得一咏三叹，美得情趣天成。

　　舴艋舟从《诗经》中摇了出来，每一滴水珠都变得欢呼雀跃；舴艋舟从《广雅》中驶了出来，每一面白帆都传唱隽永诗篇。我愿意静静地倚靠在舴艋舟上，随着水波轻轻地晃动，像儿时躺在摇篮里那般愉悦惬意。“葫芦盛酒待明月，舴艋载琴当上流”，此刻的舴艋舟影已在我的记忆深处，凝固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任凭风吹雨打，永远挥之不去……